丁寧當然清楚,長孫淺雪平日里心思單純、不理俗事,僅僅是她把一切都沉浸在了修煉上罷了,自己身上的秘密,卻是絕難一直隱瞞下去。
可至少現在,他還不想與對方徹底攤牌,去解釋那些根本沒辦法解釋的事情。
“這樣吧……你明早去白羊洞的時候,帶上我的這幾張配方。”
長孫淺雪目光掠過墻角堆疊的空酒甕,略作沉吟,便繼續開口:“托‘太虛沖和飲’之助,我現在已經可以壓制住九幽冥王劍的元氣,很快就能正式將其煉成本命劍……還得送出些謝禮才是。”
丁寧點了點頭,心中明曉今夜的這一場雪,只怕是對方突破所引起的:“現在長陵乃至于整個天下的局勢,也是越發復雜,若能在修為上更進一步,我們的安全就有了更多的保障……”
“這的確得好好感謝她,只是我手頭上似乎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東西,可以作為回禮。”
丁寧沒有因長孫淺雪就此減少了對自己的依賴性而感到遺憾,相反卻是頗為欣慰。
九幽冥王劍的至寒至兇,再輔以源源不斷的靈釀,足以讓她短時間邁入到七境巔峰的戰力層次,成為當世有數的頂尖大宗師,雖距離那些已觸摸到八境屏障的人物仍頗有不及,但也是強大之極。
至于那幾張配方上寫了什么,他不用看也能猜出大概,多半是些與藥酒釀造相關的秘法,昔年公孫家族的絕密珍藏。
雖說長孫淺雪這幾年對外售賣的都是自釀的粗劣酸酒,味道簡直跟餿米水沒什么差別,可實際上,過去的數百年間,舊權貴門閥之首的公孫家,卻是被公認為在酒行經營上達至了最頂尖的水平,掌握著數種可稱之為“瓊漿”的絕世珍釀秘方。
正常而言,作為公孫家的大小姐,地位曾經堪比大秦王朝公主的她,是根本沒必要接觸這些本該讓族中專業酒師來學習的東西的。
畢竟對于年輕的修行天才來說,鉆研此等俗務,只會浪費寶貴的時間和精力。
不過,因為當年巴山劍場那些人經常在一起快意飲酒、吟誦著“酒乃胸中意,醉醒皆人間”,甚至閑聊時還暢想過日后開間酒肆、隱居市井之中的緣故,長孫淺雪卻是也對此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她不僅熟讀了家族中所有與酒相關的古籍,向族中宿老討要了各種相關的秘方,還多次親自動手嘗試釀造,想要看看能否讓那些人也贊不絕口,在某天給王驚夢一個驚喜。
可惜,后來發生的一系列劇變,卻是徹底打碎了她心中的憧憬,公孫家被滅,巴山劍場也一朝覆亡,這些曾被視為珍寶的釀酒秘方,也就失去了原本的意義,變成了她緬懷過去的寄托。
在長陵偏僻的梧桐落里,長孫淺雪編造戶籍,以酒鋪老板的身份隱匿在仇敵的眼皮底下,某種意義上,倒也算是間接實現了當年那些人的“愿望”,只是鋪中酒卻以酸澀聞名,像極了發酵的淚滴。
倚著正在加熱的青銅甑器,丁寧的指尖在粗瓷酒盞邊緣輕輕摩挲,看著水汽在盞底凝成細小的露珠,宛如縮小了的星辰在滾動。
“可是千日醉蘭香?”他忽然抬眼,“聽說當年老楚帝最愛此酒,時常遣使上門求購,九年前鹿山會盟時,飲盡了最后一壇,感慨‘瓊柯焚兮焦壤,冰弦絕兮徹蒼,酹星野兮吾將往,醴泉涸兮安得釀’。”
“楚帝買到的只是次品,還有更好的美酒。”長孫淺雪從袖中抽出一卷泛黃帛書,細密小篆在燭火下泛著琥珀色光澤:“真正的公孫家瓊漿需取南海霧隱島千年珊瑚為引,以鳳棲木熏烤酒甕……”
“臥聽鳳鳴意、星沉碧海夢、孤鴻踏雪痕……趙青既通藥性,必能還原其中玄妙。”
她蔥白指尖劃過某行暗紅批注,忽而怔住。帛書邊角處竟寫著“待王大哥破境歸來共飲”的纖秀小字,墨跡被歲月暈染得模糊不清。那是十八歲生辰時,自己在藏書閣抄錄秘方時隨手寫下的語句。
丁寧敏銳捕捉到她氣息的凝滯。
窗外飄進的雪粒子撞在青銅燭臺上,發出細碎的爆裂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