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見女子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忽然想起當年在桂花街酒鋪贈劍離別時,她隔著酒旗望過來的眼神——像深潭里沉著一整座巴山劍場的月光。
“其實他們當年想要的……”長孫淺雪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在融化天地間最后一粒雪,“不過是想要個能安心喝酒的地方。”
帛書觸手生涼,帶著窖藏陳霜般的寒意。丁寧接過的剎那,瞥見紙緣有被反復折疊又展平的細碎褶皺,像某種未道出的話語在歲月里蜷縮又舒展。
“嗯,這些秘方的價值,應當不亞于尋常七境宗師的全部身家,趙前輩應該會喜歡。”他沉默了一會,仔細斟酌著語句,緩緩開口。
長孫淺雪卻是短促地笑了一聲:“這些東西放在我這里,也只是暴殄天物罷了,趙姑娘精通釀造之道,定能將其發揚光大……”
“至于你的回禮,若是覺得過意不去,等以后有機會,再還她這個人情便是。”
說著,她亦是傾身向前,取出了幾張寫滿了密密麻麻小字的素箋,遞給了丁寧,輕聲囑咐:
“這是我這些年釀酒的一些心得體悟,你若是感興趣,也可以看看,說不定能觸類旁通,對你的修行也有所幫助。”言語之間,發際玉簪垂落的銀絲流蘇掃過陶甑表面,在蒸汽里蕩出細碎清音。
丁寧微微一愣,他倒是沒想到,長孫淺雪居然會主動與自己分享這些,心中不由涌起了一股暖流,鄭重地接過素箋,點頭笑道:“多謝。”
“你我之間,無需言謝。”
長孫淺雪亦是淡淡一笑,仿佛放下了什么沉重的包袱,整個人都變得輕松了許多。她垂眸斟酒,盞內恍惚間似映出當年王驚夢暢飲時的笑顏。
當酒中真能嘗到劍客的平生快意,釀酒的便只剩斷腸人。
舉杯四望,唯余風雪叩窗。
酒窖頂棚的雪花簌簌墜落,在月光下幻化成無數持劍起舞的透明身影,最終隨著第一縷晨光,消散在蒸騰的酒霧里。
……
第五日的清晨,似乎是要證明大楚王朝的確有著以九霄雷火施加“天罰”的軍事實力,數隊型號被稱之為天鳶甲式的飛行機群,倏地針對深入秦境數十里處的寒谷關,在其邊上的丘嶺發起了一次前所未有的空襲。
在最新改造出的“天戮”型制導火箭與烈陽砂炸彈的覆蓋性打擊下,整座峰頭都被徹底夷平。
根據投影測距法,楚軍的載人飛鳶最高甚至抵達了七八千丈的空域,這遠遠超出了秦軍幾乎所有弩箭與飛劍的攻擊范圍,意味著雙方若在近期爆發沖突,前者必將占據無可比擬的戰略優勢,甚至讓后者連還手都難。
當然,這得看楚王朝新組建的空軍部隊,究竟有多少人員,長陵軍方是否尚有應對手段,才能得出確切的結論,但饒是如此,原本鐵血無畏、聞戰則喜的秦軍,亦逐漸彌漫開了恐慌的情緒。
當日,寒谷關外的濃郁晨霧尚未散盡,楚軍三十多架天鳶已如玄鐵巨鵬般盤旋于七千丈高空,機腹投下的“天戮”火箭拖曳著紫紅色尾焰,精準刺入七十里外廢棄礦脈群。
這是大秦先帝時期開采殆盡的青寒晶脈石礦區,嶙峋山體在連環爆炸中如同酥脆的麥芽糖塊層層剝落,地火熔巖自裂縫噴涌而出,將方圓二十里照成赤紅煉獄。
“舉盾!”校尉嘶吼淹沒在沖擊而來的氣浪聲里。
關隘垛口后的弩手們驚恐發現,楚軍根本不屑攻擊駐軍要塞,那些拖著焰尾的殺器只在荒蕪群峰間游走。每當山崩地裂的震動順著地面傳來,城頭青銅測震儀便震落滿地玉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