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早早退出黑竹、離開江湖,這么多年了,我以為是不可能相見,心里也便不懸著此事,一夕陡遇,總是百感交匯。”沈鳳鳴道,“我記得我爹剛死的時候,家里哭喪,我大娘,就是我爹的正房,教訓我們幾個孩子,說長大后定要給爹報仇。后來離開家,我與我娘提起,她卻說,你想報仇,就去報;不想報仇,就不報。我說,我不知道我想不想,才來問你。她說,你現在還不知道,將來長大了,就會知道了。其實當時她若給我一個確定的答案,無論是說我要去報仇,還是不要去,我都必將奉之為一生之信念,堅守不疑。可現在我明白,她是不想用任何方式束縛我,哪怕她心里對黑竹大概是極恨的,卻也不想以所謂義與孝令得我陷入仇恨與生殺。”
“你你說的人是凌厲刺殺你爹的人是凌厲”秋葵忍不住插言。
“是蘇扶風。”沈鳳鳴道,“不過凌厲當然也知情。”
“蘇扶風么”秋葵咬唇哼了一聲,“難怪,我早知她不是什么好人。”
沈鳳鳴搖了搖頭。“在臨安,在洞庭,在金牌之墻,蘇扶風都幫過我,也都是性命攸關的大事,就算她欠過我什么,也早就扯平了。”
他看了夏琰一眼。“我在黑竹多年,早清楚不該將任何罪責歸于一個殺手。我自己都殺過了人,又怎再可能去找一個殺手來報仇甚至可能是過得太久了,今年我在武林坊第一次見著蘇扶風,原以為見了面就能想象出當年此人是怎樣將暗器刺入我爹身體,或便就會生出恨意來,可最后卻也什么都生不出來。反而凌厲那時候一直不在臨安,我每見她與五五一起,竟會恍惚想到當年我和我娘相依為命的樣子。你若是擔心我要對她不利,便大可不必。”
“原是有點擔心,不過你既這么說了”夏琰舉杯,“我替他們,謝過你。”
“謝是沒什么好謝。”沈鳳鳴與他碰了杯,“不是我寬宏大量放得下,是我心里墜著這么多年的另有其人。那個人,怕是我就讓步不得。鴻福樓的時候,若不是你和刺刺,和秋葵憑空出來攪局,我早已得了手。”
夏琰沒有說話。他絕不希望程方愈有一日真死于沈鳳鳴之手,可也深知此事勸阻無用。他心中亦是亂緒難解若真有他們再次交鋒的那一日,他當真不知自己該如何選擇。便也只能暗自希望程方愈似過去這許多年般,少離開徽州,甚至少踏出青龍谷,不要與沈鳳鳴機會了。
三人又說一會話,喝幾分酒,不覺已近子時。秋葵推說不勝酒力,先自回屋里去了。
“湘夫人現如今不成了。”沈鳳鳴帶了兩分微醺,笑向夏琰道,“那時何曾有一件事肯認輸,這會兒身嬌體弱,當真是個小女兒家,走不得江湖了。”
“我只覺這一趟回來,她待你好了不少,”夏琰道,“事事都向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