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琰抓著那件衣袍。神識終于是完全失去了,他陷入黑暗里;可又好像沒有失去,他還能聽見周圍的聲音。他在這死生交界的迷失里仿佛離開了身體,一點點飄去那么高那么遠的空中。這個自己竟好像比任何時候還更靈敏,他能感知到每一個人的細微動作與表情,以及每一片雪花落下的痕跡
他忽然省悟過來這是“逐雪”當年重傷在雪地中瀕死的朱雀的心境,他在此時終于完完整整地感受到了。寒冷冰雪包裹住他的身體,他什么都知道可是無法醒來,只能放任自己的神識這樣徘徊感知世間他終于那么清楚地感覺到,那個那個無論如何都不想死去的意念,才是“明鏡訣”存在的本意,才是朱雀說自己與他心境相通、得稱師徒的緣由。
心一瞬間清徹得如同真正的明鏡,只可惜他已然困在這個無法醒來的彼處。他清清楚楚地知道朱雀已經走到了凌厲與拓跋孤面前,他看見他的披發被風吹向身后,燎黑的面孔展露無遺,猙獰如地府青鬼,他的身周凝著一層前所未見的深暗,以至于沒有片雪能侵入他身周三寸之地。
他也清清楚楚聽見凌厲與拓跋孤之間,凌厲與單疾泉之間,甚至拓跋孤與單疾泉之間,還有雜亂的互責。他不確定是他們當真在開口互相表示不滿,還是只不過是此時的“逐雪”某種超脫了常人的洞察竟聽見了他本不該聽見的聲音。可無論他們如何互責,有一件事情不會變他們都是朱雀的敵人,他們不會放過他。
他的神識穿過每個人的身體,卻什么都觸碰不到。他匆忙憶起第二訣“觀心”。當年的朱雀是在為人所救之后,才思得了這訣,而自己已然學會“觀心”,理應能以此將自己的神識驅回身體,然后或便可壓制這魂靈不受控制的散失便可以醒來
意念動時,神識果然跟著回屬。他渾身顫了一顫,在外人看來好似瀕死的反射。可還是無法睜開眼睛,無法控制自己。冰涼還在侵蝕,感官還在弱去,這樣的身體,支撐不起這個不甘死去的意志啊。
拓跋孤。卓燕。凌厲。他聽見朱雀將每個人的名字都念了一遍,也許是念出了聲,也許是在心里,那么森然,像是要宣告他一個都不會放過的決心。顧如飛沒有被他念及,大概朱雀還沒有將他放在眼里顧如飛不知該為此覺得幸運還是恥辱,夏琰聽得見他握劍的手發出冰冷的吱咯聲,心懷退縮卻又蠢蠢欲動。
他急迫迫地繼續回想起明鏡的下一訣。“若虛”,是朱雀不甘于醫者對他僅剩兩年性命之死判,為對抗傷勢而悟,他覺得借此或也能對抗自己眼下身體的處境。他循念著意,氣息果然似游走起來,令得他原本僵死的身體有了那么一些活的感覺,可這似乎依舊不過是“感覺”,甚至是“錯覺”。
他感知到那一面拓跋孤的身周也籠罩了一股氣息與拓跋孤也算有過那么兩次交道,他在清醒時沒有看見過他氣息的顏色,當然更看不清其走向,可現在,昏迷之中,他竟反而能看得見了。雪同樣無法侵入拓跋孤身周在觸到這青色氣息的剎那,它們已“哧”的一聲融化殆盡。
他依稀竟然能數出這青氣的層數,可不待他數清,朱雀出手,他看見深暗之色與青華之色如冷熱兩道焰氣,交織在這個風雪飄搖的背景里。
單疾泉和凌厲沒有插手,一個是重傷無法插手,另一個,大概是不知如何插手吧。
凌厲一定也知道,到了這個時候,若真放走朱雀,他必定帶上足夠人手回來對青龍谷趕盡殺絕,以為夏琰復仇。他與拓跋孤畢竟這么多年的交情,無論他覺得今日拓跋孤做得有多不對,也必不可能強求他將整個青龍教之安危置于無地,更不要說撇開夏琰不談他與朱雀到底還是夙敵。
所以他退出這場交手,大概已經是能作的最仁慈的選擇了吧夏琰沒有辦法責怪他,唯有想要醒來的這份心念欲發急迫。除了自己,他想再沒有第二個人是朱雀的盟友張庭不知去了何處,既然朱雀能尋到這里,想必是見過他了,但即便他能帶了那三百人進來,與青龍谷教眾近千相比,又如何敢言取勝。更不要說,于張庭而言,明哲保身地留在谷外,裝作一無所知地靜等程平才是智途,若朱雀與自己都失陷在此,于他在那個禁城的前途只有百利而幾無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