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瓶橘子味給你解解暑。”他熟練地用瓶蓋相磕:“啪嗒”兩聲,汽水應聲而開。
“這……怎么好意思啊?”
姑娘嘴上推辭,手指已誠實地接過冰涼玻璃瓶。
她仰頭喝得急,碳酸氣泡順著脖頸滑進領口,喉間發出滿足的輕嘆。
這趟跑了大半年的京滬線,頭回遇見請乘務員喝汽水的乘客。
“為人民服務嘛。”
周齊晃了晃剩下那瓶水蜜桃味,塑料涼鞋在地板碾過瓜子殼:“看你這推車來回十幾趟,衣服都汗透了。”
話音未落,姑娘突然調轉推車方向:“您跟我來。”
她腳步輕快地穿過擠滿編織袋的過道,藍布裙擺掃過臥鋪隔間的銅鎖:“給您找個清凈地兒。”
周齊抱著鼓囊囊的軍綠帆布包亦步亦趨,暗笑五分錢花得值當。
推開乘務室鐵門時,混著茉莉頭油香氣的涼風撲面而來——四平米的空間里,折疊床上的藍格子床單漿洗得發白,搪瓷缸在鐵皮桌上投下橢圓光斑。
“到站喊您。”
姑娘指尖叩了叩列車時刻表,門鎖“咔嗒”落下時,周齊已經癱在彈簧吱呀的小床上。
車窗外掠過的白楊樹影里,他盤算著如何把包里的五十塊電子表換成海城灘的黃金地皮。
帆布包蹭過綠皮車臥鋪隔板,周齊剛擠進乘務員休息室就聽見脆生生的招呼:“大哥徐州上的車吧?”
扎倆麻花辮的姑娘正拿搪瓷缸晾白開水,袖口磨得發白的鐵路制服晃人眼。
“宿縣來的。”周齊抹了把脖子上的汗,八月車廂里飄著隔夜泡面味。
“那也算半個老鄉!”
姑娘麻利地騰出下鋪:“我叫葉香玲,老爹當年在哈爾濱鐵路局待過,取名帶個‘蘇’字念想。”
她胸牌上銅銹斑駁,指甲縫還沾著煤灰。
周齊陷進硬邦邦的鋪位,枕頭上飄來雪花膏混茉莉香皂的味道。
頭頂壁扇嘎吱轉悠,吹散的車廂悶熱里裹著姑娘發梢的皂角香。
“常跑這條線?”
周齊掏出汽水遞過去。玻璃瓶外凝著水珠,葉香玲接過去時指尖蹭到他虎口的老繭。
“每周得來回四趟。”
她起瓶蓋的姿勢老練:“跑車三年沒見過您這號人物,瞧著就像走南闖北的生意人。”
帆布包拉鏈嘩啦一響,周齊抖落出幾張設計圖:“宿縣不光產霸王別姬的故事,還出這個……”
酒瓶圖紙在晃動的車廂里沙沙作響,鎏金瓶身上“盛世天下”四個草書狂放不羈。
葉香玲拈起張圖紙對光端詳:“乖乖,這酒瓶比海城百貨大樓的洋酒還氣派!”
她忽然指著窗外交錯的鐵軌笑開:“您這生意要是做大了,改天我給您押運酒水專列!”
葉香玲捧著幾張彩色照片反復端詳:“師傅您這手藝絕了!說這是酒瓶子誰敢信啊?景德鎮的精品花瓶都沒這么精致!”
“就是普通酒瓶子,我準備拿這個去申報外觀和實用新型專利。”
周齊擦拭著鏡片上的水霧。
能讓女人真心佩服的男人才是真本事。
葉香玲不自覺坐直了身子,眼里閃著敬佩的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