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一日]詔增開修漳河役兵及萬人,并力于四月以前畢功。上患財用不足,文彥博曰:“要豐財安百姓,須省事,如漳河累年不開何所妨?漳河不在東邊即在西邊,其利害一也。今盛發夫開河,只移得東邊河,卻掘西邊民田,空勞民,何所利?”王安石曰:“若使漳河不由地中行,則或東或西,為害一也;若治使行地中,則有利而無害。若或東或西,利害一也,則禹何須浚川,盡力溝洫?勞民誠不可輕,然以佚道使民,雖勞不可不勉。”上笑。
[是日]上論王猛,王安石曰:“猛宰政公平,流放尸素,拔幽滯,顯賢能,無罪而不刑,無才而不任,兵強國富,垂及升平。猛至微淺,然不如是,亦不能濟此功。”上曰:“流放尸素,誠為先急。”安石曰:“但尸素尚宜以流放為先急,況又沮壞時事,固所不容。臣觀王猛臨終與苻堅所言,尤知猛有智慮。苻堅志大而不見幾,好功而不忍,內有慕容垂之徒不誅,而外欲伐晉,此其所以亡也。猛知堅不能除垂之徒,故勸以勿伐晉。不然,以秦之強,而欲取晉,何難之有?”上曰:“先知害,乃可言利。今內困于財用,則不可以有事北狄,亦猶內有慕容垂之徒未誅,則不可以有事于晉也。”馮京曰:“臣常言天下事不可急。”安石曰:“有一日行之而立見效者,亦不可不急,若流放尸素之類是也。如用兵于強敵,乃當待時而為之不可過。”
[三月三日]上召兩府對資政殿,出慶州軍變文字。潞言“朝廷多所變更,人不安”云云。馮言“府界淤田,又修差役,又作保甲,人極勞弊不易”云云。余曰云云,“更張事誠非得已,但更張去人害則為之,更張而更害人則不可為。又有事誠可為,而時勢之宜未可以為者,亦未可以為。如討夷狄,招邊境,于今時事之宜,是未可為者。《禮記》以為‘事前定則不跲’,今天下事要須前定,不臨時為人議論所移。”
[三月四日]先是,上問執政以啰兀城存棄,王安石以為當俟李評等相度至議之。上曰:“李評等若以為可守,何如?”安石曰:“儻不須筑堡運糧,則存而守之無害。”上曰:“如欲守之,固當筑堡。”安石曰:“筑堡則致寇。今撫寧新陷之后,士氣沮怯,乃于賊界中作堡,又必致寇,以沮怯之眾當力爭之寇,則其生變必矣。況又陜西人力疲困,難于供饋乎?”上曰:“如此,當不復計惜已費財力,棄之而已。然以見兵三千人在彼為可慮,及積糧草多為可惜。”安石曰:“今評等相度急遞聞奏,俟其奏至,棄之未晚。”上曰:“啰兀城非不可營,但舉事倉猝為非。”安石曰:“三代之事固未及論,但如李牧猶弗肯速爭小利。蓋善用兵者,其節短,役不再籍,糧不三載。若誠出此,則啰兀城小利,自不當營,非特失于舉事倉猝也。《易》稱‘君子藏器于身,待時而動’,是以‘動而不括’。今動無成算,又非其時,宜其結括也。先王惟知時,故文王事昆夷。方夷狄未可以兼之時,尚或事之,此乃所以為文王也,豈害其為圣乎!今人材未練,財用未足,風俗未變,政令未行,出一令尚患州縣不肯服從,則其未能兼制戎狄固宜。宣王當周衰之后,風俗壞,人材少。《詩》曰:‘德輶如毛,維仲山甫舉之,愛莫助之。’當是時惟一仲山甫能好德,群臣無助之者。宣王能與仲山甫協力,以養育成就天下之人材,人材既足,然后征伐,故宣王征伐之時,首曰:‘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菑畝。’言宣王先成就天下之材,采而用之,所以能征伐也。今欲使戰守,則患將帥非其人;欲使之轉糧餉、運材物,則患轉運使非其人。又國財民力困匱如此,則征伐之事固未可議也。”上以乏材為患,安石曰:“文吏高者不過能為詩賦,及其已仕,則所學非所用,政事不免決于胥吏。武吏或出行伍,或出子弟,但厚設飲食稱過使客,則名譽官爵隨之。此風今固未能盡變,則乏材固無足怪者。但陛下力行不已,搜舉能士,責以功實,風俗漸變,政令漸行,則人材終當不可勝用矣。”上悅。及是,遂棄啰兀城而有是詔。
[是日]先是,韓絳奏河外所修荒堆寨,久遠不可守,已令廢拆,且抽兵回,而呂大防獨不肯,絳因使大防以便宜往相視,大防又遷延麟州不即往。大風雨,役人暴露,終夜叫號,河外官皆以為言。王安石白上曰:“朝廷便宜只付韓絳,豈可轉付大防?欲戒大防,凡事當申宣撫司,毋得徑行。荒堆寨乞令毀拆,如宣撫使指揮。”上疑大防方往相視。安石曰:“若不決然可棄,絳豈肯如此?不須竢大防報也!”上既手札諭大防,乃降是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