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有本有末。本者,萬物之所以生也;末者,萬物之所以成也。本者,出之自然,故不假乎人之力,而萬物之所以生也。末者,涉乎形器,故待人力而后萬物以成也。夫其不假人之力而萬物以生,則是圣人可以無言也、無為也。至乎有待乎人力而萬物以成,則是圣人之所以不能無言也、無為也。故昔之圣人之在上,而以萬物為己任者,必制四術焉,禮、樂、刑、政是也,所以成萬物者也。故圣人惟務修其成萬物者,不言其生萬物者。蓋生者尸之于自然,非人力之所得與矣。老子者獨不然,以為涉乎形器者皆不足言也、不足為也。故大抵去禮、樂、刑、政、而惟道之稱焉,是不察于理而務高之過也。夫道之自然者又何預乎?惟其涉乎形器,是以必待于人之言也、人之為也。“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夫轂輻之用,故在于車之無用,然工之斲削未嘗及于無者,蓋無出于自然,人之力可以無與也。今之治車者,知治其轂輻,而未嘗及于無也。然而車以成者,蓋轂輻具,則亦必為用矣。如其知無之為用,而不治轂輻,固已疎矣。今知無之為車用,無之為天下用,然不知所以為用也。故無之所以為車用者,以其有轂輻也。無之所以為天下用者,以其有禮、樂、刑、政也。如其廢轂輻于車,廢禮、樂、刑、政于天下,而坐求其無之為用也,則近于愚矣。
第十二章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圣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
第十三章
寵辱若驚,
寵之所以為辱者,以其若驚也。
貴大患若身。何為寵辱?寵為下。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謂寵辱若驚。
得失若驚,此寵之所以為辱也。
何謂貴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故貴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托天下。
第十四章
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繩繩兮不可名,復歸于無物。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惚恍。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后。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謂道紀。
第十五章
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
士者,事道之名,始乎為士,則未離乎事道者也。終乎為圣人,則與道為一,事道不足以言之,與道為一,則所謂微妙玄通,深不可識是已。
夫唯不可識,故強為之容:豫若冬涉川,猶若畏四鄰,儼若客,渙若冰將釋,敦兮其若樸,曠兮其若谷,渾兮其若濁。
雖然,亦不可不反諸本也,故“敦兮其若樸”。而守之以素也,故“曠兮其若谷”。谷者,虛而能應者也。然而其道亦不可得而別也,故“混兮其若濁”而已矣。此所謂善為士者也。夫豫也,猶也,以至于混而其若濁也。皆所為不可識而強為之容也。奐而散為渙。夫水本無冰,遇寒則凝;性本無礙,有物則結。有道之士,豁然大悟,萬事銷亡,如春冰頓釋。
孰能濁以靜之徐清,孰能安以動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敝不新成。
第十六章
致虛極,守靜篤。萬物并作,吾以觀其復。
復,本也。萬物并作,吾能觀其復;非致虛極、守靜篤者,不能與于此。
夫物蕓蕓,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命。
命者,自無始以來,未嘗生,未嘗死者也。故物之歸根曰靜,靜則復于命矣。
復命曰常,知常曰明;
常者,乃無始以來不變之稱也。知其常,則謂之明也。自道之外,皆非常也。道雖真,常無形無名。非有自知之明,鮮有不為物蔽者矣。
不知常,妄作兇。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
公者,德也。王者,業也。以德則隱而內,以業則顯而外。公與王合內外之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