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曰:“茍非其人,道不虛行。”昔宓子賤為單父宰,而單父之人化焉。今王公大人有堯、舜、伊尹之勢而無子賤一邑之功者,得非學術素淺而道未明歟?夫天下之人非不勇為圣人之道,為圣人之道者,時務速售諸人以為進取之階。今夫進取之道,譬諸鉤索物耳,幸而多得其數,則行為王公大人;若不幸而少得其數,則裂逢掖之衣為商賈矣。由是觀之,王公大人同商賈之得志者也,此之謂學術淺而道不明。由此觀之,得志而居人之上,復治圣人之道而不舍焉,幾人矣?內而好愛之容蠱其欲,外有便嬖之諛驕其志,向之所能者日已忘矣,今之所好者日已至矣。孔子曰:“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又曰:“吾見其進,未見其止也。”夫顏子之所學者,非世人之所學。不遷怒者,求諸己;不貳過者,見不善之端而止之也。世之人所謂退,顏子之所謂進也;人之所謂益,顏子之所謂損也。《易》曰:“損,先難而后獲。”顏子之謂也。耳損于聲,目損于色,口損于言,身損于動,非先難歟?及其至也,耳無不聞,目無不見,言無不信,動無不服,非后得歟?是故君子之學,始如愚人焉,如童蒙焉。及其至也,天地不足大,人物不足多,鬼神不足為隱,諸子之支離不足惑也。是故天至高也,日月星辰陰陽之氣可端策而數也;地至大也,山川丘陵萬物之形、人之常產可指籍而定也。是故星歷之數、天地之法、人物之所,皆前世致精好學圣人者之所建也,后世之人守其成法,而安能知其始焉?《傳》曰:“百工之事,皆圣人作。”此之謂也。
故古之人言道者,莫先于天地;言天地者,莫先乎身;言身者,莫先乎性;言性者,莫先乎精。精者,天之所以高,地之所以厚,圣人所以配之。故御,人莫不盡能,而造父獨得之,非車馬不同,造父精之也。射,人莫不盡能,而羿獨得之,非弓矢之不同,羿精之也。今之人與古之人一也,然而用之則二也。造父用之以為御,羿用之以為射,盜跖用之以為賊。
大人論
孟子曰:“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謂神。”夫此三者皆圣人之名,而所以稱之之不同者,所指異也。由其道而言謂之神,由其德而言謂之圣,由其事業而言謂之大人。古之圣人,其道未嘗不入于神,而其所稱止乎圣人者,以其道存乎虛無寂寞不可見之間。茍存乎人,則所謂德也。是以人之道雖神,而不得以神自名,名乎其德而已。夫神雖至矣,不圣則不顯,圣雖顯矣,不大則不形,故曰此三者皆圣人之名,而所以稱之之不同者,所指異也。
《易》曰:“蓍之德圓而神,卦之德方以智。”夫《易》之為書,圣人之道于是乎盡矣,而稱卦以智不稱以神者,以其存乎爻也。存乎爻,則道之用見于器,而剛柔有所定之矣。剛柔有所定之,則非其所謂化也。且《易》之道,于乾為至,而乾之盛莫盛于二、五,而二、五之辭皆稱“利見大人”,言二爻之相求也。夫二爻之道,豈不至于神矣乎?而止稱大人者,則所謂見于器而剛柔有所定爾。蓋剛柔有所定,則圣人之事業也;稱其事業以大人,則其道之為神、德之為圣可知也。
孔子曰:“顯諸仁,藏諸用,鼓萬物而不與圣人同憂,盛德大業至矣哉!”此言神之所為也。神之所為,雖至而無所見于天下。仁而后著,用而后功,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及其仁濟萬物而不窮,用通萬世而不倦也,則所謂圣矣。故神之所為,當在于盛德大業。德則所謂圣,業則所謂大也。世蓋有自為之道而未嘗知此者,以為德業之卑不足以為道,道之至在于神耳,于是棄德業而不為。夫為君子者皆棄德業而不為,則萬物何以得其生乎?故孔子稱神而卒之以德業之至,以明其不可棄。蓋神之用在乎德業之間,則德業之至可知矣。故曰神非圣則不顯,圣非大則不形。此天地之全,古人之大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