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義、禮、信,天下之達道,而王、霸之所同也。夫王之與霸,其所以用者則同,而其所以名者則異,何也?蓋其心異而已矣。其心異則其事異,其事異則其功異,其功異則其名不得不異也。
王者之道,其心非有求于天下也,所以為仁、義、禮、信者,以為吾所當為而已矣。以仁、義、禮、信修其身而移之政,則天下莫不化之也。是故王者之治,知為之于此,不知求之于彼,而彼固已化矣。霸者之道則不然,其心未嘗仁也,而患天下惡其不仁,于是示之以仁;其心未嘗義也,而患天下惡其不義,于是示之以義。其于禮、信,亦若是而已矣。是故霸者之心為利,而假王者之道以示其所欲;其有為也,唯恐民之不見而天下之不聞也。故曰其心異也。
齊桓公劫于曹沫之刃而許歸其地,夫欲歸其地者,非吾之心也,許之者,免死而已。由王者之道,則勿歸焉可也,而桓公必歸之地。晉文公伐原,約三日而退,三日而原不降,由王者之道,則雖待其降焉可也,而文公必退其師,蓋欲其信示于民者也。凡所為仁、義、禮、信,亦無以異于此矣。故曰其事異也。
王者之大,若天地然,天地無所勞于萬物,而萬物各得其性,萬物雖得其性,而莫知其為天地之功也。王者無所勞于天下,而天下各得其治,雖得其治,然而莫知其為王者之德也。霸者之道則不然,若世之惠人耳,寒而與之衣,饑而與之食,民雖知吾之惠,而吾之惠亦不能及夫廣也。故曰其功異也。
夫王、霸之道則異矣。其用至誠,以求其利,而天下與之,故王者之道,雖不求利而利之所歸。霸者之道,必主于利,然不假王者之事以接天下,則天下孰與之哉?
性情
性、情一也。世有論者曰“性善情惡”,是徒識性情之名而不知性情之實也。喜、怒、哀、樂、好、惡、欲未發于外而存于心,性也;喜、怒、哀、樂、好、惡、欲發于外而見于行,情也。性者情之本,情者性之用,故吾曰性、情一也。
彼曰性善,無它,是嘗讀孟子之書,而未嘗求孟子之意耳。彼曰情惡,無它,是有見于天下之以此七者而入于惡,而不知七者之出于性耳。故此七者,人生而有之,接于物而后動焉。動而當于理,則圣也、賢也;不當于理,則小人也。彼徒有見于情之發于外者為外物之所累,而遂入于惡也,因曰情惡也,害性者情也。是曾不察于情之發于外而為外物之所感,而遂入于善者乎!蓋君子養性之善,故情亦善;小人養性之惡,故情亦惡。故君子之所以為君子,莫非情也;小人之所以為小人,莫非情也。彼論之失者,以其求性于君子,求情于小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