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周下
學者詆周非堯、舜、孔子,余觀其書,特有所寓而言耳。孟子曰:“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意,以意逆志,是為得之。”讀其文而不以意原之,此為周者之所以詆也。
周曰:“上必無為而用天下,下必有為而為天下用。”又自以為處昏上亂相之間,故窮而無所見其材。孰謂周之言皆不可措乎君臣父子之間,而遭世遇主終不可使有為也?及其引太廟犧以辭楚之聘使,彼蓋危言以懼衰世之常人耳。夫以周之才,豈迷出處之方而專畏犧者哉?蓋孔子所謂隱居放言者,周殆其人也。然周之說,其于道既反之,宜其得罪于圣人之徒也。
夫中人之所及者,圣人詳說而謹行之,說之不詳,行之不謹,則天下弊。中人之所不及者,圣人藏乎其心而言之略,不略而詳,則天下惑。且夫諄諄而后喻,譊譊而后服者,豈所謂可以語上者哉?惜乎,周之能言而不通乎此也!
原性
或曰:“孟、荀、揚、韓四子者,皆古之有道仁人,而性者,有生之大本也。以古之有道仁人而言有生之大本,其為言也宜無惑,何其說之相戾也?吾愿聞子之所安。”
曰:吾所安者,孔子之言而已。夫太極者,五行之所由生,而五行非太極也。性者,五常之太極也,而五常不可以謂之性。此吾所以異于韓子。且韓子以仁、義、禮、智、信五者謂之性,而曰天下之性惡焉而已矣。五者之謂性而惡焉者,豈五者之謂哉?孟子言人之性善,荀子言人之性惡。夫太極生五行,然后利害生焉,而太極不可以利害言也。性生乎情,有情然后善惡形焉,而性不可以善惡言也。此吾所以異于二子。孟子以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因以謂人之性無不仁。就所謂性者如其說,必也怨毒忿戾之心人皆無之,然后可以言人之性無不善,而人果皆無之乎?孟子以惻隱之心為性者,以其在內也。夫惻隱之心與怨毒忿戾之心,其有感于外而后出乎中者有不同乎?荀子曰:“其為善者偽也。”就所謂性者如其說,必也惻隱之心,人皆無之,然后可以言善者偽也,為人果皆無之乎?荀子曰:“陶人化土而為埴,埴豈土之性也哉?”夫陶人不以木為埴者,惟土有埴之性焉,烏在其為偽也?且諸子之所言,皆吾所謂情也、習也,非性也。揚子之言為似矣,猶未出乎以習而言性也。古者有不謂喜、怒、愛、惡、欲情者乎?喜、怒、愛、惡、欲而善,然后從而命之曰仁也、義也;喜、怒、愛、惡、欲而不善,然后從而命之曰不仁也、不義也。故曰:有情,然后善惡形焉。然則善惡者,情之成名而已矣。孔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吾之言如此。
“然則‘上智與下愚不移’,有說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