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者井天下之地而授之氓,士之未命也,則授一廛而為氓,其父母妻子裕如也。自家達國,有塾,有序,有庠,有學,觀游止處,師師友友,弦歌堯、舜之道自樂也。磨礱鐫切,沉浸灌養,行完而才備,則曰:“上之人其舍我哉?”上之人其亦莫之能舍也。
今也地不井,國不學,黨不庠,遂不序,家不塾。士之未命也,則或無以裕父母妻子,無以處行完而才備,上之人亦莫之舉也,士安得而不自進?嗚呼!使今之士不若古,非人則然,勢也。勢之異,圣賢之所以不得同也。孟子不見王公,而孔子為季氏吏,夫不以勢乎哉?士之進退,不惟其德與才,而惟今之法度,而有司之好惡,未必今之法度也。是士之進,不惟今之法度,而幾在有司之好惡耳。今之有司,非昔之有司也,后之有司,又非今之有司也。有司之好惡豈常哉?是士之進退,果卒無所必而已矣。噫!以言取人,未之失也,取焉而又不得其所謂言,是失之失也,況又重以有司好惡之不可常哉!古之道,其卒不可以見乎?士也有得已之勢,其得不已乎?得已而不已,未見其為有道也。
楊叔明之兄弟,以父任皆京官,其勢非吾所謂無以處、無以裕父母妻子,而有不得已焉者也。自枉而為進士,而又枉于有司,而又若不釋然。二君固常自任以道,而且朋友我矣,懼其猶未寤也,為進說與之。
取材
夫工人之為業也,必先淬礪其器用,掄度其材干,然后致力寡而用功得矣。圣人之于國也,必先遴柬其賢能,練核其名實,然后任使逸而事以濟矣。故取人之道,世之急務也,自古守文之君,孰不有意于是哉!然其間得人者有之,失士者不能無焉,稱職者有之,謬舉者不能無焉。必欲得人稱職,不失士,不謬舉,宜如漢左雄所議諸生試家法、文吏課箋奏為得矣。
所謂文吏者,不徒茍尚文辭而已,必也通古今,習禮法,天文人事,政教更張,然后施之職事,則以詳平政體,有大議論,使以古今參之是也。所謂諸生者,不獨取訓習句讀而已,必也習典禮,明制度,臣主威儀,時政沿襲,然后施之職事,則以緣飾治道,有大議論,則以經術斷之是也。
以今準古,今之進士,古之文吏也;今之經學,古之儒生也。然其策進士,則但以章句聲病,茍尚文辭,類皆小能者為之;策經學者,徒以記問為能,不責大義,類皆蒙鄙者能之。使通才之人或見贅于時,高世之士或見排于俗。故屬文者至相戒曰:“涉獵可為也,誣艷可尚也,于政事何為哉?”守經者曰:“傳寫可為也,誦習可勤也。于義理何取哉?”故其父兄勖其子弟,師長勖其門人,相為浮艷之作,以追時好而取世資也。何哉?其取舍好尚如此,所習不得不然也。若此之類,而當擢之職位,歷之仕涂,一旦國家有大議論,立辟雍明堂,損益禮制,更著律令,決讞疑獄,彼惡能以詳平政體,緣飾治道,以古今參之,以經術斷之哉?是必唯唯而已。
文中子曰:“文乎文乎,茍作云乎哉?必也貫乎道。學乎學乎,博誦云乎哉?必也濟乎義。”故才之不可茍取也久矣,必若差別類能,宜少依漢之箋奏家法之義。策進士者,若曰邦家之大計何先,治人之要務何急,政教之利害何大,安邊之計策何出,使之以時務之所宜言之,不直以章句聲病累其心。策經學者,宜曰禮樂之損益何宜,天地之變化何如,禮器之制度何尚,各傳經義以對,不獨以記問傳寫為能。然后署之甲乙以升黜之,庶其取舍之鑒灼于目前,是豈惡有用而事無用,辭逸而就勞哉?故學者不習無用之言,則業專而修矣,一心治道,則習貫而入矣。若此之類,施之朝廷,用之牧民,何向而不利哉?其它限年之議,亦無取矣。
興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