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龔深父書
某得手筆,感慰,尤喜侍奉萬福。所示王深父事甚曉然。
不為小廉曲謹以投眾人耳目,而趣舍必度于仁義,是乃深父所以合于古人,而眾人所以不識深父者也。言之于深父何病?揚雄亦用心于內,不求于外,不修廉隅以徼名當世。故某以謂深父于為雄,幾可以無悔。
揚雄者,自孟軻以來未有及之者,但后世士大夫多不能深考之爾。孟軻,圣人也。賢人則其行不皆合于圣人,特其智足以知圣人而已。故某以謂深父其知能知軻,其于為雄幾可以無悔。揚雄之仕,合于孔子“無不可”之義,奈何欲非之乎?若以深父不仕為過于雄,則自雄以來能不仕者多矣,豈皆能過于雄乎?若以深父之不仕為與雄異,則孟子稱禹、稷、顏回同道。深父之于為雄,其以強學力行之所至,仕不仕特其所遭義命之不同,未可以議于此。
深父,吾友也,言其美,尤不敢略,亦不敢誣,所以致忠信于吾友。然以久廢學,恐所論尚不中,不惜更詳喻及也。
再答龔深父論語孟子書
某啟,黽俛從學,不能無勞。略嘗奉書,想已得達。承手筆,知與十二娘子侍奉萬福,欣慰可知。所論及異論具曉然。道德性命,其宗一也。道有君子有小人,德有吉有兇,則命有順有逆、性有善有惡,固其理,又何足以疑?伊尹曰:“茲乃不義,習與性成。”出善就惡,謂之性亡,不可謂之性成,伊尹之言何謂也?召公曰“惟不恭厥德,乃早墜厥命”者,所謂命兇也。命兇者,固自取,然猶謂之命。若小人之自取,或幸而免,不可謂之命,則召公之言何謂也?夫古之人以無君子道為無道,以無基德為無德,則出善就惡謂之性亡,非不可也。雖然,可以謂之無道,而不可謂之道無;小人可謂之無德,而不可以謂德無;兇可以謂之性亡,而不可以謂之性無惡。孔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言相近之性以習而相遠,則習不可以不慎,非謂天下之性皆相近而已矣。孔子見南子為有禮,則孔子不可告子路曰“是禮也”,而曰“天厭之”乎?孟子曰:“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若有禮而無權,則何以為孔子?天下之理,固不可以一言盡。君子有時而用禮,故孟子不見諸侯;有時而用權,故孔子可見南子。孔子與蒲人盟而適衛者,將以行法也;不如是,則要盟者得志矣。且有制于人而不得行,則圣人之無所奈何,孔子適衛,非蒲之所能制,則孔子何為而不適衛?蓋適衛然后足以明義,此孔子之所以適衛也。
凡此,皆略為深甫道之。以深甫之明,何難于答是,而千里以書見及,此固深甫之好問嗜學之無已也。久廢筆墨,言不逮意,幸察!知罷官,遂見過,幸甚。然某疲病,恐不能久堪州事,不知還得相見于此否。向秋,自愛。
答王深甫書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