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云在離書桌三米遠的地方站定,微微欠身。
田富國放下筆,拿起鎮紙壓住宣紙,轉過身來。他穿著一件淺灰色中山裝,領口系得一絲不茍,眼角的皺紋里藏著歲月沉淀的威嚴:“坐吧。你特意從華陽跑一趟,怕是不只是為了匯報工作吧?”
沈青云在對面的梨花木沙發上坐下,接過秘書遞來的青瓷茶盞,指尖觸到溫熱的杯壁:“主要是為了組織部長人選的事。市委常委會開了兩次,大家推薦了不少人,但總覺得差點意思。”
他從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名單,放在茶幾上:“李尚平推薦的趙立群,雖然在政法系統口碑不錯,但去年在處理群體事件時,有捂蓋子的嫌疑。周良濤力挺的馬文斌,業務能力確實強,可他愛人在周勁松大舅哥的公司任財務總監,這層關系總讓人心里不踏實。”
田富國端起自己的茶盞,輕輕吹了吹浮沫:“那你心里有合適的人選?”
“有。”
沈青云抬眼,語氣篤定的說道:“我想推薦胡國忠。”
田富國的眉梢微微挑起,目光在沈青云臉上停頓了兩秒:“你的市委秘書長?”
“是。”
沈青云點頭,語氣里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沉聲說道:“他在華陽工作了十六年,從鄉鎮文書做到市委秘書長,全市三百多個縣處級干部的履歷,他能倒背如流。上周我讓他梳理干部任職年限,他不僅列出了三十七名在同一崗位超過十年的干部,還附上了每個人的群眾信訪記錄。連三年前有人匿名舉報某局長公車私用的材料,都被他從檔案堆里翻了出來。”
田富國放下茶盞,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組織部長管的是官帽子,得是個油鹽不進的角色。胡國忠跟著你這么長時間,就沒為任何人說過情?”
“一次都沒有。”
沈青云語氣堅決,“我派人打聽過,去年他親侄子考選調生,筆試成績差三分,他妹妹哭著求他通融,他愣是沒松口。后來那孩子復讀一年,今年憑自己本事考上了,他這才請全家吃了頓飯。”
田富國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眼角的皺紋舒展了些:“倒是個硬骨頭。不過組織部長是常委,得走程序。你讓他上來一趟,我跟他聊聊。”
沈青云拿出手機撥號時,胡國忠正在車里數著手表的秒針。
接到電話的瞬間,他深吸一口氣,對著后視鏡理了理襯衫領口,這已經是第五次整理了。
但坐在駕駛員位置的秦海川卻沒有嘲諷他的意思,因為秦海川很清楚,換做是自己的話,恐怕比胡國華還要緊張。
電話響起的那一瞬間,胡國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接了起來。
“書記。”
他恭恭敬敬的說道。
“老胡你上來一趟,七樓。”
沈青云的聲音傳來。
“是。”
胡國華激動不已,連忙點頭答應著。
很快,跟著田富國秘書走進辦公室的時候,他的目光不自覺地被博古架上的青銅鼎吸引,直到田富國開口才回過神。
“國忠同志,在華陽待了不少年頭吧?”
田富國的語氣比剛才緩和了許多。
“十六年零七個月,書記。”
胡國忠的聲音有些發緊,但吐字清晰,緩緩說道:“從鄉鎮的文書做起,一步一步走到現在。”
“那你說說,組織部長最該守住的底線是什么?”
田富國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像探照燈般落在他臉上,開口問道。
“我覺得有三條。”
胡國忠挺直腰板,語氣漸漸沉穩:“第一,不看關系看實績,哪怕是領導打過招呼的,不合格就是不合格。第二,程序不能少一步,考察、公示、談話,哪環都不能省。第三,自己得干凈,手里的筆不能為了人情歪半分。”
他頓了頓,補充道:“就像我爹種莊稼,苗好不好得看土壤、看雨水,不是看誰家的地挨著村長家。”
“哈哈哈哈!”
田富國朗聲笑了起來,笑聲在辦公室里回蕩:“說得好!莊稼人有莊稼人的道理,做官也有做官的本分。華陽的干部隊伍該好好篩篩了,你要是接了這個擔子,就得做那把最準的篩子。”
胡國忠站起身,腰板挺得筆直:“請田書記放心,我要是篩不干凈,您第一個拿我是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