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南夕等著眾人各抒己見,但等了許久,都沒有人率先開口。
堅持定都京都的和堅持定都云州的兩波官員們,視線隔空對峙,似乎發出噼里啪啦的火花。
不聾不啞,不做家翁。
顧南夕權當沒看懂底下的暗潮洶涌,老神在在,坐在最高處。
蘇云煙有一些沉不住氣,想張嘴說點什么,但看了看阿娘,便把嘴巴緊緊地閉上。
蘇云亭打定主意要往海外發展,所以病定都哪里,對他而言都無所謂。
定都京都的話,他就是回來的更方便一些。
定都云州的話,大不了,多走些路程。
大廳氣氛里雖有硝煙味,卻更多的是一種銳利如新刃的開國氣象。
顧南夕端坐主位,眉宇間凝著比男子更甚的威儀。
她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掃過階下時,無人敢直視。
纖細卻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紫檀木扶手上有節奏地輕叩,聲音不大,卻仿佛敲在每個臣子的心上。
作為云州草原軍隊的代表,巴特爾似乎收到什么信息,率先開口,聲如悶雷:“大人!定都之事,臣以為非云州莫屬!”
他蒲扇般的手掌,重重拍在沙盤邊,震得云州小旗顫動:“云州是咱們的根!是您帶著我們這些老兄弟,從尸山血海殺出來的地方!”
“草原的蒼鷹,就該在最高的山崖筑巢!那里有最忠誠的部落,有取之不盡的戰馬,背靠大漠,進可逐鹿中原,退可固守無憂!把都城放在云州,就是要告訴天下,特別是江南那群看不起咱們出身、甚至……”
他頓了一下,瞥了一眼主位那抹清冷的身影,把“看不起女人稱王”的潛臺詞咽了回去,轉而怒道:“看不起咱們靠刀馬打天下的人看看!這江山,是大人您憑真本事、用血換來的!不是靠什么祖宗蔭庇!云州,就是咱們的鐵桶江山!”
定都云州,才是對草原各部最好的。
誰都知道,離心臟最近的地方,越會受到保護。
他的話音未落,原大周江北名士,現云朝禮部侍郎預備役崔文博便起身。
他花白須發梳理得一絲不茍,眼神銳利,聲音清朗,帶著江南文士特有的韻律與不容置喙的底氣。
“巴將軍忠勇可嘉,然立國定鼎,非匹夫之勇,乃經緯天地之事!云州乃龍興之地,功勛卓著,自當永世銘記。然則,大人如今已非一地之主,而是承繼華夏正朔,統御江北萬里沃土、億萬黎民的開國圣主!”
“京都!”他特意加重這兩字,目光掃過堂內眾多新歸附的原大周官員。
“乃數百年之都城,位處長江入海之咽喉,控扼南北,漕運通達,富甲天下!其宮室之壯麗、制度之完備、文教之昌盛,天下無出其右!此乃天命所鐘、人心所向之形勝寶地!”
崔文博微微躬身向顧南夕,言辭懇切:“定都京都,一則昭示大人承天受命,撫有中夏,正統所歸,可安江北士民之心,可引江南才俊望風來投。二則,據此形勝之地,方能南望江表,圖一統之業!長江天塹,非阻隔,實乃鞭策!”
他意味深長地停頓:“再則,治理這農耕沃土,更需京都積累數百年的中樞之才與文治根基,豈是云州牧帳之法可長久維系?”
玉郎也出列,他的目光緊鎖沙盤上蜿蜒的長江:
“崔大人所言,切中要害。未來克復江南,關鍵在水戰。京都臨江控海,乃水師天然母港與中樞。糧秣、兵員、戰艦,皆可依托長江水系與沿海漕運快速集散調撥。云州……”
他看向顧文夕,直言不諱:“太遠了,鞭長莫及。”
“遠?安全呢?!”巴特爾像被激怒的雄獅,須發戟張,矛頭直指二人。
“你們別忘了,京都再好,那是大周經營了幾百年的老巢!縱使有錦衣衛,你能打包票,已將江南世家暗樁全部拔除?”
“大人萬金之軀,豈能置于如此險地?在云州,王上一聲令下,十萬控弦之士旦夕可至拱衛!在京都?”
他冷哼一聲,帶著對南方陰謀詭計的深深不信任:“誰知道那些亭臺樓閣、曲水流觴
“巴將軍慎言!”一位歸附的官員忍不住出聲,帶著惶恐,“大人神威,宵小豈敢……”
有巴特爾和玉郎帶頭,兩派紛紛擼起袖子上前,唾沫橫飛,有人甚至脫下鞋子,打算以武服人。
顏同初氣得跳腳:“說誰牧帳之法呢?!你懂個屁,我們云州新政領先你們一百年!”
“粗俗!一地主官,尚且如此粗俗,可以想見北地的百姓教化,路漫漫其修遠兮。”
巴特爾聽懂了,京都的這群臭老頭,在罵他們北地沒文化。
我敲!
他把好不容易背下來的詞拋之腦后,虎目一瞪,為云州教育正名。
“我們北地,六歲小兒皆能免費上學,認字識數,很能干了!你們倒是學的多,但學的盡是一些知乎者也,完全無法適應云州新政要求。等我們的小兒長大了,一浪把你們拍死在沙灘上!”
扎心了!
歸附官員們本就難以適應簡潔精煉的奏折,總忍不住在里面寫上一些歌功頌德的好話,卻因此,總被上官單獨拎出來,耳提密命一番。
“你們這群莽夫,懂什么?!讓你們寫首詩,憋半天,你們都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