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力麻里城頭之上,寒風卷著雪沫子拍打在垛口,李祺與徐輝祖并肩而立,手里的千里鏡鏡片映出棱堡前慘烈的戰局。
呼羅珊步兵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踩著同伴的尸體往前涌,火銃打穿胸膛,他們會用最后一口氣將長矛捅進射擊孔;投石機砸塌棱堡,他們會踩著碎石缺口往里沖,連毛拉都舉著染血的《古蘭經》沖在最前面,嘴里的誦經聲混著嘶吼,透著一股讓人脊背發涼的瘋狂。
“這就是帖木兒帝國的圣戰軍團嗎?”徐輝祖放下千里鏡,眉頭擰成一個疙瘩。
他自幼隨父從軍,戎馬半生,從鄱陽湖打到漠北,見過陳友諒的悍勇,遇過北元的兇狠,卻從未見過這樣的軍隊——沒有陣型,不顧傷亡,仿佛只要還剩一口氣,就要撲向明軍的防線。
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指節捏得千里鏡邊框發白:“尋常士兵見了這等傷亡早該潰散了,他們……”
話沒說完,卻見一個呼羅珊步兵被火銃轟掉半邊腦袋,剩下的一只眼睛依舊圓睜,手里的彎刀還在往前揮,直到被后續的明軍剁成肉泥。
李祺緩緩放下千里鏡,鏡片上的血光映在他眼底:“他們不是為了功績,不是為了家國,是被宗教洗了腦。”
他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絲冷意,“咱們的將士悍不畏死,是知道身后有家國百姓,是明白為何而戰;可這些人,腦子里只剩下‘天園’‘真主’,成了被信仰抽走靈魂的木偶,不知為何而戰,只知道往前沖。”
徐輝祖沉默著點頭,指節無意識地摩挲著千里鏡的銅邊。
他想起昨日巡視營房時,看到棱堡后的明軍士兵正圍著篝火烤餅,有個陜西來的小兵捧著家書傻笑,說等打完仗就回家給娘蓋瓦房;還有兩個火銃手在比誰的銃法準,賭的是半塊臘肉,輸了的人懊惱地捶著同伴的肩膀,眼里卻滿是活氣。
這些鮮活的念想,是大明將士的根。
沖鋒前,他們會互相系緊甲胄的系帶,念叨著“多殺幾個換軍功”,或是“家里的娃還等著爹帶糖回去”;看到袍澤倒在身邊,他們會紅著眼嘶吼著沖上去報仇,不是為了虛無的許諾,是為了“不能讓兄弟白死”。
哪怕是重傷瀕死,他們最后望向的也是東方——那是家鄉的方向,是他們拼了命要守護的土地。
可棱堡前的呼羅珊步兵,連痛呼都透著股詭異的麻木。
一個被長戟挑穿小腹的士兵,嘴里還在機械地念著“真主至大”,眼神空洞得像兩口枯井,仿佛被刺穿的不是自已的身體;有個年輕士兵被火銃炸掉了半張臉,剩下的一只眼睛里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近乎解脫的狂熱,手指還在雪地里畫著模糊的新月。
這種純粹的瘋狂,比最兇悍的敵人更讓人棘手。
徐輝祖見過北元騎兵的悍勇,他們沖鋒時會嗷嗷叫著要搶明人的綢緞;見過倭寇的兇殘,他們砍人時會惦記著首級能換多少銀子。
可這些圣戰士,什么都不要,不要財物,不要活命,只要往前沖——像一群被抽去魂魄的木偶,連對死亡的本能畏懼都被信仰碾碎了。
“難怪帖木兒能橫掃中亞。”徐輝祖低聲自語,語氣里帶著幾分沉重。這樣的軍隊,靠尋常的殺降、威懾根本鎮不住,他們連死都不怕,還能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