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上的形勢愈發危急,每一寸城墻都成了血肉磨坊。
長弓手的箭雨如烏云過境,持續不斷地傾瀉而下,釘在城磚上的箭矢密密麻麻,像一片泛著冷光的荊棘叢。
火銃手的鉛彈早已耗盡,空銃被當作短棍揮舞,更多人抓起長戟,對著攀爬云梯的敵軍猛刺——戟尖刺穿肉體的悶響此起彼伏,有的長戟被敵軍死死抓住,雙方在云梯兩端角力,最終連人帶戟一同墜向城下,摔在尸堆上發出沉悶的巨響。
一個山地步兵借著同伴的掩護,像壁虎般貼著城墻爬至垛口,剛露出半個腦袋,就被陳亨反手一劍削掉。
滾燙的血噴在老人花白的胡須上,順著溝壑縱橫的臉頰往下淌,他卻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抬腳將那具無頭尸踹下城墻。
尸體墜落在盾陣上,發出“噗”的一聲悶響,被重裝步兵的鐵靴瞬間踩扁,血順著盾面的紋路流淌,在沙地上積成小小的水洼。
“南門告急!敵軍快爬上城頭了!”傳令兵的甲胄被箭射穿了三個洞,他踉蹌著撲到沐英面前,話沒說完就一頭栽倒,后心插著的箭羽還在劇烈顫動。
“左翼騎兵被圍死了!千總戰死,剩下的弟兄在拼最后一刀!”另一名傳令兵從箭雨中滾到指揮旗下,手臂被鉛彈削去一塊肉,露出森森白骨,他指著西方的煙塵嘶吼,聲音因劇痛而變調。
“滾油!滾油快用完了!最后兩桶在東門!”負責補給的隊正抱著一個空油桶跑來,桶底殘留的油跡在城磚上拖出一道黑痕,他的腿被長矛刺穿,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血印。
傳令兵的呼喊聲在城頭炸開,像無數根針扎在沐英心上。他低頭看了看自已的玄色鐵甲,上面的龍紋早已被血污覆蓋,甲片縫隙里嵌著的碎肉和毛發散發著腥臭味。
腰間的“斷水”劍沉甸甸的,劍鞘上的寶石被血糊住,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沐英望向城下,阿布德·拉提夫的三萬三精銳像決堤的洪水,一波波沖擊著城墻。
重裝步兵的盾陣將壕溝踏成平地,貼著城墻推進,長弓手的箭雨仍在收割生命,連天空都被硝煙染成了灰黑色。
他又轉頭望向西方,被圍的三千騎兵早已沒了陣型,只剩下零星的刀光在敵軍的海洋里閃爍,像風中殘燭隨時會熄滅。
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李祺“拖”字訣的深意。
哪里是拖到勝利?分明是拖到最后一個人。
李祺在軍報里寫的“耗其銳氣,疲其兵力”,說到底就是用哈密的萬人守軍,去磨掉帖軍的鋒芒,為阿力麻里的主力爭取時間。
他們從一開始就不是這場戰役的主角,只是用來遲滯敵軍的棋子,一顆隨時可以被犧牲的棋子。
“沐英!你看!”陳亨突然抓住他的手臂,老人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指甲幾乎嵌進沐英的皮肉里。
沐英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心臟猛地一縮。
被圍的明軍騎兵陣中,原本密集的人墻突然分向兩側,露出中間那面被鮮血浸透的“明”字大旗。
旗手是個滿臉稚氣的少年,胸前插著三支箭,卻依舊用肩膀扛著旗桿,將那面殘破的旗幟牢牢插在沙礫里。狂風卷著硝煙掠過旗面,破損的邊緣獵獵作響,像在發出最后的吶喊。
周圍的騎兵瘋了般沖向旗手,用身體組成一道人墻。一名騎兵被彎刀削掉了胳膊,卻用僅剩的手臂抱住敵軍的戰馬,硬生生將其絆倒;另一名騎兵的戰馬被射死,他抱著馬尸當盾牌,腰間的火藥包突然爆炸,將周圍的敵軍炸成一片血霧,也將自已的半邊身子炸得粉碎。
可那面旗,始終在硝煙中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