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爹爹的口吻中,祝知夏那修長的娥眉未曾有片刻舒展。或許是祝明遠實在令人失望,祝宏將兒子遣退,只留下女兒祝知夏一人。
祝宏回憶起來,近些時日,水梁山并無要事發生。然而此刻,事情卻不知為何發展到這般境地,他心中滿是困惑。這就如同暗沉的天空忽然刮起風來,或許緊接著便會響起驚雷,亦或是降下大雨,那是一種未卜先知的預感,源自老一輩人憑借經驗對未來事態發展的揣度……
彼時,祝宏說出一番話,祝明遠滿臉不悅,極為不爽地離開了宅子。祝知夏再次輕聲安慰了老爹幾句,祝宏此時望向女兒,緩緩開口:“我知曉你的心思,可惜,你終究是個女兒身。平日里你與莊內那些粗人打鬧,言語間多有冒犯,我多次告誡于你,你應當明白,無論如何,他們對你總歸是存著別樣心思的,知夏,你可懂得?”
祝知夏陷入沉默,許久之后,才不甘地微微點頭。說起來,她的武藝與莊民相比毫不遜色,即便是莊里年輕一輩,與她較量也最多打成平手。她生性好強,若說要她在誰面前示弱,她自是滿心不愿。正因如此,莊子里對她心存愛慕的男子,她一概視而不見,畢竟連自己都比不上的人,她實在沒必要委身于其。
聽老爹此刻所言,言辭極為現實,這關乎未來的諸多事宜。祝知夏滿心疑惑,不明白老爹為何突然談及此類話題。
祝宏本就坐在椅子上,此時換了個更為舒適的姿勢,目光從女兒身上移開,投向房梁。那是一根年代久遠的木梁,自祝家莊建立之初便已在此。如今,單從外觀便能瞧見老梁的斑駁與瑕疵。
“可知你爹我為何不與大商戶、官府,以及水梁山里那些賊寇合作?”
祝知夏靜下心來,此事她曾認真思索過。被老爹問起,便如實作答:“與大商戶合作,徐虎極有可能對我們發難;而官府如今勢力衰微,若與官府聯手,變數太多,難以把控;至于那些水梁賊寇,待大秦攻下魏國,便會著手整頓治理天下,這些人無疑將成為殺雞儆猴的對象……”
“所言極是。”祝宏欣慰地點頭夸贊,隨后神色一沉,說道:“但這些不過是表面緣由……”
話鋒一轉,祝宏的臉色愈發暗沉,祝知夏此刻全神貫注,仔細聆聽,生怕遺漏一字。祝宏壓低嗓音:“你哥方才說,讓我們去投奔燕王,此事萬不可為。”
“這是為何?”
祝知夏滿心不解。關于哥哥方才提及的燕王,這位王侯的名聲天下皆知,尤其是在江湖人頗為挑剔的口碑中,竟意外地良好。
他們祝家莊人口眾多,若真去投奔燕王,至少能謀個員外郎之類的職位。說實話,祝知夏心中也頗為期待事情能如此發展,屆時,自己在外人眼中,便不再只是一個村姑……
祝宏長嘆一聲,語重心長地說道:“但凡與皇權有所牽扯,有幾人能得以善終?燕王看似勢力龐大,可如今的皇帝仍是秦王,東北面還有武王鎮守海域。民間流傳著諸多關于秦王的傳言,什么燕王得勢、武王失勢,秦王還有兒子,必將傳位于誰,眾說紛紜。但這些不過是市井戲言,真正的內幕又怎會通過市井販子流落民間?”
他一口氣說完,再次看向女兒,目光深邃:“哪怕虛假消息眾多,可有一條消息必定為真,那便是秦王已然年邁。如今朝廷如此急切地想要征伐魏國,主要是因為北姜對中原影響有限,而這些年積累的魏國,已成為大秦的心腹大患。若不除去,秦皇難以安心。更有可能的是,他并不想將皇位傳給燕、武兩位王侯,而是在為自己的兒子搭橋鋪路……王權之爭,絕非我們這些普通百姓能夠涉足,你務必牢記。”
“女兒記下了。”
祝知夏緊咬下唇,應承下來。如此長遠且復雜的局勢,她確實難以看透。然而,隨著老爹的話語,心中的擔憂愈發濃重,如陰霾般縈繞心頭。
祝宏點了點頭,稍稍松了口氣,接著交代起另一件他極為在意之事:“我知道你對哥哥的行事態度不滿,我亦如此。但無奈,在莊子里你不得不承認,你哥說話比你更具分量。其中緣由,我便不再贅述。今后若我不在,莊主之位你莫要與明遠爭奪,因為他爭不過你。單靠武力便能占山為王的時代早已遠去。好好輔佐你哥,待你自身實力也足夠強大之時,屆時,想做何事皆可去做。但我還是希望你能記住,明遠到底是你的親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