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子這邊請。”兵丁話音未落,粗糲的手掌已指向那排低矮營房,腰間佩刀隨著步伐撞出沉悶聲響。
但見此處乃是以木板搭建的三層集體營房,周遭建筑皆與之相似,整齊排列,頗具規制。營房并無門板,僅以竹簾遮掩入口,竹條上還沾著前日未干的雨漬,在暮色里泛著冷光。
入內,一張張樣式古樸的二層木床緊密相連,床梁上蛛網密布,空間逼仄異常。恰逢此前落雨,集兵所內尚未鋪設磚石,一路行來,泥點斑駁,土黃水漬隨處可見,空氣中還彌漫著潮濕腐木與汗腥混雜的氣息。
自奢靡之境落入這般簡陋之地,對于習慣了高門大戶優渥生活的眾人而言,實乃煎熬。那些身材魁梧的漢子,如今要睡這窄小床鋪,身處邋遢環境,心中不滿頓生。
一位虬髯大漢猛地將包裹砸在床上,震得床板“吱呀”作響,他怒目圓睜,聲如洪鐘:“昔日在富戶豪紳家中,縱使待遇欠佳,好歹也有獨屬于自己的房間,何曾與他人這般擠在一處?這軍營之中,單看這第一層住所,便能容納數百人,還到處是泥水印子,當真難以忍受!倒不如讓我回那醉紅樓,聽曲兒喝酒來得痛快!”
引路的兵卒見眾人情緒激動,默不作聲,悄然溜走。那為李幼白帶路的小兵河二,也欲跟隨離去。
臨走前,他神色略顯緊張,眼珠滴溜溜亂轉,湊近李幼白,壓低聲音說道:“小人名為河二。”見李幼白似未聽清,又特意重復一遍,說話時哈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凝成白霧,方才匆匆隨著其他兵丁快步離開了木樓。
秦軍威名遠揚,素有虎狼之師的稱號。這些武者雖滿心不滿,卻也不敢在軍營中肆意妄為。眼見兵丁離去,眾人便隨意坐在木床上,聲音比先前更為響亮,紛紛對著木樓里臟亂的環境指指點點,議論之聲此起彼伏。
木樓的角落處,幾只老鼠在墻角竄來竄去,似是被這喧囂聲驚擾。
李幼白環顧四周,竟無一個熟識之人。她心中不免有些落寞,輕移蓮步,遠離喧鬧的人群,獨自躲到了木樓的角落。
她在中州多年,交友向來淺嘗輒止,性格不合之人,絕不深交,故而朋友寥寥無幾。與她關系要好的,大多是女子。這性別轉變對她的影響著實不小,往昔身為男子時,她與女子幾乎毫無交集,如今卻全然不同。
此刻,她倚著冰涼的木柱,看著窗外搖曳的枯枝,思緒飄遠。
正自胡思亂想間,竹簾“嘩啦”一聲被掀開,一位身披甲胄、身形魁梧的將領在一眾小兵的簇擁下,大步踏入木樓。
隨著他的身影擋住竹簾外的光線,原本在木樓里七嘴八舌、喧鬧不已的武人們,見狀紛紛識趣地閉上了嘴巴。將領的甲胄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冽的金屬光澤,腰間懸掛的虎頭牌隨著步伐輕輕晃動,發出細碎聲響。
那將領眉頭微蹙,眼含不屑,鷹隼般的目光掃視四周,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威嚴,仿佛帶著冰碴:“軍營可不是你們吆喝賣菜的市井之地,識相的,就把嘴巴閉上!莫要以為這是勾欄瓦舍,由得你們撒野!”
見無人敢出聲反駁,他語氣稍稍緩和,“你們無需知曉我是何人,既已投身軍旅,往后便是過命的兄弟。我清楚,你們初來乍到,尚不了解軍營里的規矩,今日,我便來給你們說道說道。”
李幼白心中暗自思忖,往昔她以醫師身份參與抗秦戰事,行動幾乎不受約束。而今,她以普通士兵的身份投軍,要遵守的規矩可就多如牛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