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遠比陷陣銳士營更加厚重、更加冷酷的肅殺之氣,撲面而來,幾乎令人窒息。空氣里,彌漫著鐵銹、皮革、汗水和死亡混合在一起的獨特味道,那是戰爭的味道。
李幼白遙遙望去,只見遠處的群山之間,旌旗如林,連營百里。
那黑色的鐵甲洪流,就像是擁有生命的藤蔓,從山谷中瘋狂滋生、攀附、蔓延,將目之所及的所有山巒,都盡數覆蓋!
她知道,這場決定了無數人生死,決定了魏國最終命運的戰爭,終于要正式開始了。
收回目光,她不再有絲毫遲疑,邁開腳步,朝著遠處點那處守衛森嚴剛被立起的中軍大帳走去。
山風很烈,從北邊來,像是趕著投胎,一頭撞進秦軍連綿不見盡頭的營盤里,便再也尋不著出去的路。
簡單設立的大帳里卻沒什么風聲,帳內安靜得能聽見人吞咽口水的聲音。
幾十名秦軍將領,一個個都像是廟里泥塑的菩薩,立在巨大的沙盤兩側,動也不動。
帳簾大開,日光從外頭照進來,將他們的影子投在沙盤上,那些山川河流便被一道道人影切割得支離破碎,瞧著像一群沉默的鬼在分食天下。
李幼白官階最低,依著規矩,站在最末尾的角落里,像一株墻角的草,沒人會多看一眼。
她的視線,卻很長,越過身前那些鐵塔似的魁梧身影,越過沙盤上微縮的萬里江山,最后落在了帥案后頭的那個人身上。
那人端坐,身披一套唯有破軍衛主將才有資格穿戴的玄黑重甲。身形在滿帳虎狼之士中,其實算不得如何魁梧,可他就那么坐著,便如一座山坐鎮在那里,讓整座大帳的空氣都變得沉重、稀薄。
他約莫四十歲年紀,面容冷硬如北地鐵石,最扎眼的,是自左額角斜著劈下來的一道疤,一直延伸到下頜。
那疤痕不是尋常的肉色,也不見猙獰,反而呈現出一種奇異的銀亮質感。燭火一晃,那道疤便跟著閃過一道金屬冷光,好似一條銀鱗小龍,在他臉上打盹。
他便是這支秦軍西路軍的主帥,整個北方戰線的總指揮,龍驤九衛之首破軍衛的主將,燕寒川。
一個在北地能讓小兒止住夜啼的名字。
李幼白眼角余光瞥見,就連鐘不二這等在軍中出了名悍不畏死的軍侯,在燕寒川跟前,也下意識地收斂了渾身扎人的氣焰,屏住呼吸,站得筆直,像個第一天入伍的新兵蛋子。
整座大帳的沉悶,原來都因燕寒川一人的呼吸而起落。
“諸位。”
燕寒川終于開了口,嗓音里沒什么情緒,像是雪地里兩塊石頭在摩擦,“請看。”
他手里握著一把鐵鉗,鉗口夾著一塊燒得通紅的木炭,沒有絲毫猶豫,徑直在巨大的輿圖上,按在了墨家機關城的核心——斷水涯之上。
“滋啦”一聲輕響。
地圖上,便多了一個焦黑的烙印,還在冒著青煙。
“墨家機關城,建在天險之上。他們的機關術,詭異得很,不是尋常戰法能打下來的。”
他話音剛落,一名胡子花白的老將軍便踏出一步,中氣十足,嗓門像是打雷:“燕帥,末將不敢茍同!墨家那些逆黨,不過是仗著地利死守的土雞瓦狗罷了。我大秦的銳士,天下無雙,何必怕那些不入流的奇技淫巧?末將請命,以軍陣層層推進,拿人命去填!不出十日,斷水涯必是我們的囊中之物!”
話音一落,帳內好幾位上了年紀的將領都跟著點頭。他們都是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信奉的道理,永遠是拿刀去砍,拿命去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