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念的死,如同一片被勁風撕碎的孤鴻羽毛,在斷水涯的萬仞絕壁間打了幾個旋,便悄無聲息地飄落,不見蹤影。
警示是給了,可那輛早已加足了馬力、碾碎了無數白骨的帝國戰車,又豈會因此停下分毫。
天光乍破,晨曦如同被兌了水的薄酒,慘白無力。
連綿的斷水涯山脈被寒氣籠罩,昨夜廝殺的血氣尚未散盡,便被凝成了一層帶腥味的冰霜,掛在枯枝與冰冷的鐵甲上。
嗚——
號角聲自秦軍大營深處響起,悠長,肅殺,像一頭沉睡的遠古巨獸,終于睜開了它那漠然的眼。
李幼白所在的陷陣銳士營八軍,被調離了主戰序列,隊伍正踩著石地向著后方一處臨時搭建的救護營地退去。
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像是踩在死人的骨頭上。
整支隊伍都彌漫著一股被壓抑到極致的沉默,沒人說話,風里只有粗重的呼吸聲,以及甲胄葉片相互摩擦的冰冷動靜。
“屯長,鐘軍侯不是說大軍來前我們還能休息休息嗎?”
河二那張沾滿泥污的臉湊了過來,他使勁搓了搓手上凝結成黑色泥塊的血漿,吐出一口唾沫在上面擦拭著,眼神里是掩不住的疲憊與茫然。
李幼白沒有看他,目光越過無數攢動的人頭,落在遠處被晨霧死死鎖住的山巒輪廓上,那里,就是墨家最后的壁壘,斷水涯。
“這是打仗。”她的聲音很輕,像一片落葉被風一吹就散了。
河二壓低了聲音,語氣里混雜著敬畏與恐懼:“我聽七軍那幫吹牛的家伙說,燕大將軍的大軍還沒那么快到,今天估計是試探試探,發起總攻可沒么快吧……”
今日大軍初動,以緩慢圍合之勢向斷水涯推進過去,只等夜晚來臨時,黑色如墨,將斷水涯的崢嶸輪廓徹底吞噬,機關城,中央指揮室,燭火搖曳,將墻壁上那些猙獰的機關獸影子拉扯得如同活物,在冰冷的石壁上張牙舞爪。
巨大的沙盤前,靜靜站著兩個身影。
“宋義叛了,我們失去了一支重要的側翼力量。”
墨子開口,這位墨家巨子,衣著樸素得與田間耕作的老農并無二致,唯獨那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依舊亮得驚人!
“伏念,也沒有回來。”他的話語里,透著一股難以化開的沉重悲傷。
兵家老鬼那只枯瘦如柴、青筋畢露的手指,在沙盤上輕輕拂過像是在撫摸一件稀世珍寶,又像是在擦拭墓碑上的塵土。
他那張被寬大兜帽遮住的面容看不清表情,只有聲音如同寒泉浸泡過的石頭,冷硬,且不帶一絲人氣。
“棋盤之上,總有要被舍棄的棋子。”
“宋義這顆子,從一開始,我就沒指望他能有什么大用,不過是丟出去試探秦軍虛實的一塊石頭罷了。”
老鬼頓了頓,沙啞的聲音里聽不出一絲情感的波瀾,“至于伏念……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墨子沉默了,他知道老鬼說的是冰冷的事實。兵者,詭道也,不外如是,可墨家信奉的是兼愛非攻,每一個弟子的性命,都重于泰山。
這種理念上根本的沖突,讓他們即便身處同一陣營,也始終隔著一道看不見的、名為道不同的深淵。
“燕寒川的大軍已兵臨城下,老先生有何對策?”墨子換了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