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那個被眾人簇擁著的宋大哥,只覺得面目可憎,像極了家鄉戲臺子上那些涂著白臉、長袖善舞的丑角。
玄天罡將這一切都看在眼底,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里,依舊尋不見半點情緒。
他悄然轉身,像一滴水融入溪流,不著痕跡地離開了這片虛假的歡騰。
他來到秦軍營地,向一名兵士問明了馮劍的去處,快步尋去。在主帳外,由親兵通報過后,他才被放了進去。
“草莽玄天罡,見過馮中郎。”一進帳,玄天罡便恭恭敬敬地彎腰,低頭,行了一個大禮。
馮劍示意他坐下,臉上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原來是玄頭領,坐。找我,有要事?”
玄天罡沒有落座,而是往前挪了兩步,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里帶著壓抑不住的哀求:“馮中郎,我已經按照您的要求,全都做了。
這么多年,我一直幫著李白做事,他說過的,他答應過我,只要黑風寨的事了了,就會把我兒子放了,讓我們父子團聚。
如今,我又為馮中郎您做事,宋義他們也已歸降大秦,中郎將,您能不能...能不能把我兒子還給我?我們父子,已經有七年未見了啊……整整七年了啊,中郎將...”
馮劍看著跪在地上,肩膀微微顫抖的男人,臉上的笑意不變,緩緩開口。
“玄頭領,莫要如此。我們大秦軍隊,向來說話算話。”
他頓了頓,語氣平淡地說道:“李白答應你的,我們做不做得到,兩說。不過,你此次為我大秦立下功勞,有功,便該有賞。”
“你的要求,很簡單。”
馮劍臉上掛著一抹笑,那笑意卻未曾抵達眼底。他站起身引著玄天罡走出了中軍帳。
營帳外的風,帶著伙夫營那邊傳來的煙火氣和飯菜香。
就在那一片喧鬧與熱氣騰騰中,有一個人格格不入。是個穿著綢緞的大胖青年,身子養得富態,眼神卻空洞,像是魂丟了。
他很安分,就那么一個人,坐在一張小小的馬扎上,一動不動地盯著灶膛里跳動的火焰。
那火光在他渾濁的瞳孔里一明一暗,仿佛是世間最有趣的景象。
偶爾,他會挪動一下肥碩的身子,湊過去,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一戳那些燒得發黑、尚有余溫的柴火。
這件在外人看來無聊至極的事情,卻能讓他那張呆滯的臉上,綻開一個心滿意足的、傻呵呵的笑。
“孩兒!”
一聲嘶啞的呼喊,像是杜鵑啼血。玄天罡那蒼老的身軀里,不知從哪兒生出的力氣,竟如年輕人一般飛奔過去。
他雙膝一軟,不是跪地,而是蹲下,蹲在了那個癡傻青年的面前,好讓自己能平視著他。
那只在江湖上翻云覆雨、不知沾了多少血腥的枯瘦手掌,此刻顫抖著,輕柔地撫摸著兒子肉乎乎的臉頰。
老人笑了,笑出了兩行渾濁的淚。
“兒啊,是爹。還記得爹不?爹來接你回家了...”
那青年嘴里唔唔地發出幾個含混不清的音節,目光在玄天罡那張溝壑縱橫的臉上停留了片刻,隨即又被那跳躍的火焰勾了回去,仿佛那才是他唯一的念想。
玄天罡卻毫不在意。
他用袖口胡亂抹了一把縱橫的老淚,緩緩站起身,轉向一旁靜立不語的馮劍,深深一揖:“多謝馮中郎成全,此恩,老朽沒齒難忘。”
“玄頭領客氣了,舉手之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