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劍的語氣很隨意,仿佛只是在說一件吃飯喝水般的小事,“當真不愿留下?帝國正是用人之際,以頭領的本事,封妻蔭子,并非難事。”
玄天罡長長嘆出一口氣,那口氣里,有江湖的風霜,有英雄的末路,更有為人父的無奈。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輕聲道:“老朽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沒什么念想。只想趁著還剩幾口氣,帶他四處求醫,看能不能....把他這癡病給治好。還望馮中郎包涵。”
馮劍聞言,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惋惜:“著實可惜了。不過,為人父母之心,我懂。也罷,我送二位一程。”
“不敢勞煩中郎將。”
玄天罡又道了聲謝,這才走過去,輕輕拉起兒子的手。那青年倒也溫順,任由他拉著,在馮劍的陪同下,一步步走向營寨出口。
一路無話。
到了營寨大門外,馮劍停下了腳步,雙手負后,淡然道:“就送到這兒吧。”
玄天罡父子倆的身影,一老一小,一瘦一胖,在通往山外的土路上漸行漸遠。老人佝僂著背,還在輕聲地跟兒子念叨著什么。
“兒啊....咱們走,咱們回家...等回了都城府,咱們就去南州,聽說那兒有神醫,爹砸鍋賣鐵,也得給你治好...”
他似乎察覺到兒子停步回頭,也跟著回頭望了一眼。他看見馮劍依舊站在原地,像一尊鐵鑄的雕像。
玄天罡再次沖他點了點頭,算是最后的致謝,然后催促著兒子繼續趕路。
馮劍看著那兩個背影,變成遠處兩個小小的黑點。他沒有動,只是朝旁邊空氣里,輕輕招了招手。
一個很細微的動作。
左右兩側的陰影里,很快響起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沉悶如擂鼓。一排排身穿秦軍制式軍服的火槍手,悄無聲息地列隊而出。
他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動作像是上緊了發條的機關人偶。
在馮劍一個輕描淡寫的頷首示意后,冰冷的槍口齊刷刷地抬起,對準了遠處那兩個相依為命的背影。
沒有遲疑,沒有猶豫,甚至沒有一聲警告。
扳機扣下。
數十道火舌在同一瞬間噴吐而出,撕裂了山野間的寧靜,炸裂的槍響,如平地驚雷。
遠處,正帶著兒子蹣跚而行的玄天罡,身子猛地一僵。他霍然回頭,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先是閃過一絲茫然,隨即被無盡的驚駭與難以置信所填滿。
他來不及思考,幾乎是出于一個武者的本能,一把將兒子拽到自己身后,同時運起畢生功力,一掌悍然推出,掌風呼嘯,竟是想憑著血肉之軀,硬撼那飛蝗般的彈丸。
江湖人的道理,在戰場上,有時候一文不值。
他那足以開碑裂石的掌力,在堅硬的鉛彈面前,脆弱得像一層窗戶紙。
彈頭輕易洞穿了他的手掌,帶起一蓬血霧。劇痛讓他動作一滯,而這一滯,便已是生死之別。
距離太遠了,他甚至看不清開槍者的面容,反撲襲殺已是癡人說夢。
更多的子彈,帶著死亡的尖嘯,精準地沒入他的身體,一團又一團殷紅的血花,在他那件樸素的灰袍上接連綻放。
噗——
玄天罡重重咳出幾口夾雜著內臟碎塊的鮮血,高大的身軀再也支撐不住,抱著兒子轟然躺倒在地。
他額上冷汗如注,卻死死咬著牙,用盡最后一絲氣力,嘶聲道:“兒...快跑...往南...別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