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祖成的兩個兒子,長子顧有文,次子顧有武,一進門便熟稔地命下人端來早已備好的參湯。看父親這架勢,晚飯是定然吃不下了。
顧祖成看著自己兩個懂事的兒子,心中掠過一絲欣慰。他們顧家,不像別家商賈,多是虎父犬子,養出的盡是些斗雞走狗的紈绔。
自己這兩個兒子,一個沉穩好文,一個勇毅習武,都頗有建樹。只可惜,生不逢時,這亂世如同一鍋沸水,再好的材料丟進去,也只能身不由己地上下翻騰。
他心中惋惜,臉上卻不露分毫。
他目光沉沉地落在兩個兒子身上,待他們坐下,才緩緩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秦軍攻破了斷水涯的墨家機關城。燕寒川那十幾萬大軍,怕是真的要北上了。有消息說,兵家那位老匹夫,打算在九曲嶺重設防線...哼,斷水涯一戰,他以不足三萬之眾,硬生生拖了燕寒川近六個月。此人,確實厲害。”
顧有文沉吟道:“爹,燕寒川的十多萬大軍,想過九曲嶺,絕非易事。眼下已是十一月初冬,再有半月,北地便要大雪封山。秦軍多是南人,不耐苦寒。即便他們全速行軍,從臨閬坡翻山越嶺而來,少說也要半月。屆時大雪已至,天時于我有利。”
顧有武聽著弟弟的分析,卻用指節重重敲了敲桌面,甕聲道:“娘的!秦軍敢在這時候北上,必是有所依仗!大雪天又如何?咱們不能把指望全放在老天爺身上,萬萬不可輕敵!”
聽著兩個兒子一文一武,一靜一動的分析,顧祖成滿意地點了點頭。這番見識,早已超出了同齡人太多。若非這亂世,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他端起參湯,淺啜一口,溫熱的湯汁滑入喉中,卻暖不了心底的寒意。
他心中某個早已盤桓許久的決定,在這一刻,變得無比堅定,燭光昏黃,照不亮書房的每一個角落,他的視線游離開去,最終落在那片深沉的黑暗里,失了神。
再放下湯碗時,顧有文和顧有武的討論也告一段落。
顧祖成幽幽開口:“你們爺爺在世時,常說,這片土地是我們的根。他在這里成家立業,一手一腳,才有了我們顧家...”
聽到父親提起祖父,兩兄弟神色一肅,立刻坐直了身子。他們知道,接下來的話,至關重要。或許,他們自小到大所學的一切,馬上就要派上用場了。
顧祖成卻像是陷入了回憶,自顧自地說道:“顧家能有今天,受過朝廷的恩惠。不管那是不是一場利益交換,至少在你們爺爺看來,魏國這片土地上的一草一木,都值得顧家拿命去守。”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聲音里帶上了一絲難言的蕭索。
“可在我看來,這片天,太小了。這片地,太擠了。擠得我的兒子,我的家人,看不到更遠的將來。”
“秦國,有更遼闊的疆土,有奔流不息的大江大河,有更肥沃的土地。甚至,有海,有能遠航海外的大船...”
他爹覺得,報國恩比天大,可他覺得,得先有家,再有國。
為了幫魏國守土,顧家幾乎散盡家財,如今已是捉襟見肘,還談何虧欠?若真要滿門戰死于此,才算報了這生養之恩,那這恩,他顧祖成,受不起,也不想報。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壓得極低:“接下來我交代的事,你們聽著就好。不要問,更不許對任何人說。”
“等你們...如果你們能活著出去,憑你們的聰明,將來總會明白。到那時,你們要如何看我這個爹,都無所謂了。”
顧祖成站起身,走到書房一角,彎腰在地上摸索片刻,撬開一塊地磚,從
他招手讓兩個兒子近前,打開盒子,從里面取出了一張羊皮地圖,和一封手寫的書令。
顧有文和顧有武伸長脖子看去,當看到書令末尾那個鮮紅如血的秦軍印泥時,兩人如遭雷擊,臉色煞白。
與秦軍對抗多年,被鄉鄰譽為忠義商賈的父親...竟是秦軍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