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太醫蹲下身,枯瘦的手指沾著混合好的藥膏和草藥碎末,極其小心、卻又無比精準地涂抹在縫合好的傷口上。他的動作穩定而輕柔,腕骨上那個深青色的“罪”字烙印,在藥膏的褐色覆蓋下,若隱若現。
陳太醫看著張太醫的動作,又看看溝渠邊那片震耳欲聾的挖掘聲浪,年輕的臉上閃過一絲掙扎,隨即也大步走向藥材堆,開始翻找需要的藥物。
李太醫則走到那堆御寒的皮子旁,扯過幾張厚實的羊皮,走向幾個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重傷號,將皮子嚴嚴實實地蓋在他們身上。
夯土的撞擊聲、鐵器鑿擊凍土的轟鳴聲、傷者壓抑的呻吟、草藥的苦澀氣息、新翻泥土的土腥氣…混雜在一起,在這片浸透了血淚的焦土之上,奏響了一曲沉重而頑強的新生序曲。
風卷過荒原,發出厲鬼般的尖嘯。幾根粗木樁孤零零杵在萬福村外的凍土坡上,像幾具被剝皮的尸骸。
烏維和巴圖魯就被綁在其中兩根木樁上。牛筋繩浸透了雪水,凍成冰條,深深勒進皮肉,幾乎要嵌進骨頭里。
烏維的頭低垂著,花白的頭發被血污和凍硬的泥漿黏成一綹綹。他肩胛骨上那道被狼衛劈開的傷口早已凍得發黑,邊緣腫脹翻卷,散發出腐肉般的惡臭。
寒風像刀子刮過傷口,帶來一陣陣深入骨髓的劇痛,但他只是從喉嚨深處發出壓抑的、野獸般的嗬嗬喘息,身體偶爾抽搐一下。
渾濁的眼睛半睜著,空洞地望著腳下被馬蹄反復踐踏、混雜著暗紅冰碴的泥雪地。所有的憤怒、不甘,都已被極致的寒冷和絕望凍結,只剩下死寂。
旁邊木樁上的巴圖魯卻是另一番景象。他年輕的臉因極寒和恐懼扭曲變形,嘴唇凍得烏紫,裂開一道道滲血的口子。身體篩糠般抖個不停,牙齒瘋狂地磕碰著,發出密集而刺耳的“咯咯”聲。
“冷…冷…大哥…我冷…”他斷斷續續地嗚咽,聲音嘶啞破碎,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冰碴刮過喉嚨的劇痛。
眼淚剛涌出眼眶就被凍成冰珠,掛在骯臟的睫毛和臉頰上。他徒勞地扭動著被死死捆住的身體,試圖從木樁上汲取一絲虛假的暖意,粗糙的樹皮只磨破了單薄的皮袍和皮肉,留下新的血痕。
“耶律齊…惡魔…惡魔…”他無意識地咒罵著,渙散的目光投向遠方——萬福村的方向。那里,依稀傳來沉悶的、如同大地心跳般的撞擊聲。
那是鐵器鑿擊凍土的聲音。一下,又一下。緩慢,沉重,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頑強的韻律。這聲音像燒紅的鐵釬,狠狠捅進巴圖魯混亂的腦海!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根矗立在焦土廢墟上的、沾滿血污的巨木!看到了那些流放者揮舞著嶄新的鐵器,瘋狂地挖掘!看到了季如歌冰冷的眼神,看到了耶律齊那毫無波瀾、如同俯視螻蟻的目光!
“啊——!”巴圖魯猛地發出一聲凄厲得不似人聲的尖叫,身體劇烈地向上弓起,像一條被扔上炙熱鐵板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