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人,那可是藏龍臥虎之地。據說,走在街上踩中個腳后跟,踩得都有可能是皇親國戚。
“呃……這……這個……”
劉文昭喉結上下劇烈滾動,舌頭像是打了結,方才的官威蕩然無存,只剩下結結巴巴的惶恐。他手忙腳亂地把那份路引塞回旺財手里,動作大得差點把路引扯破,仿佛那是什么燙手的烙鐵。
“既是……既是正經行商……查驗……查驗就不必了!天……天兒太熱!”
他語無倫次,聲音發顫,努力想擠出一個笑容,結果比哭還難看,臉上的肥肉都在抖動。他胡亂地揮著蒲扇,像是在驅趕無形的蒼蠅,又像是在給自己扇點涼風降下驚出的冷汗。“放行!快!放行!”
他扭過頭,沖著那幾個躲在陰涼里打盹的兵丁厲聲喝道,聲音尖利得變了調,帶著掩飾不住的恐慌。
兵丁們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喝罵驚得一個激靈,茫然地互相看看,這才懶洋洋地挪開擋在路中間的破槍。
朱興明深深地看了劉文昭一眼,那目光平靜無波,卻讓劉縣令感覺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扔在烈日下暴曬,每一寸肥肉都在顫抖。他收回目光,放下車簾,只淡淡吐出一個字:“走。”
旺財一抖韁繩,騾車吱呀一聲,緩緩駛入城門洞短暫的陰涼。孟樊超策馬跟上,經過劉文昭身邊時,冰冷的眼風如同實質的刀鋒,在他汗濕的脖頸上刮過。
劉文昭猛地一縮脖子,后背瞬間又被冷汗浸透了一層,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只恨不得把肥胖的身子縮進地縫里。
騾車駛出狹長、散發著餿味的城門洞,重新暴露在烈日的暴曬之下。然而,車內的朱興明眉頭卻鎖得更緊了。剛才那縣令前倨后恭、驚惶失措的丑態,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這反常的畏懼,絕非僅僅因為他一口京腔那么簡單。
他正思忖間,車外卻陡然傳來一陣喧嘩!
那聲音起先不大,像是壓抑已久的悶雷在遠處滾動,隨即迅速匯聚、拔高,形成一片山呼海嘯般的聲浪,帶著一種近乎狂熱的亢奮,猛地撲了過來!
“青天大老爺啊!”
“劉青天!活菩薩!”
“多謝青天大老爺活命之恩!”
朱興明猛地掀開車簾。
眼前的一幕,讓他這位九五之尊也瞬間愕然。
狹窄、骯臟、塵土飛揚的街道兩旁,不知從哪個角落涌出了黑壓壓的人群!他們大多衣衫襤褸,骨瘦如柴,面黃肌瘦的臉上,顴骨高高凸起,眼窩深陷,嘴唇干裂出血。
毒辣的日頭無情地炙烤著他們裸露的、黝黑而干枯的皮膚,汗水混著塵土在臉上沖出道道泥溝。許多人拄著木棍,搖搖晃晃,仿佛一陣熱風就能吹倒。
就是這樣一群被酷暑和貧瘠折磨得幾乎不成人形的百姓,此刻卻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拼命地向前擁擠著,揮舞著枯瘦的手臂,渾濁的眼睛里迸射出一種近乎癲狂的崇拜光芒,死死盯著朱興明騾車剛剛駛來的方向——城門口!
他們的聲音嘶啞、干裂,卻匯聚成一股震耳欲聾的洪流,反復呼喊著同一個名字,同一個稱號:
“劉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