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興明微微頷首。
孟樊超手中攥著一團被揉得皺巴巴、沾滿污漬的紙。他將紙展開,鋪在房間內唯一一張瘸腿的方桌上。
那是一張狀紙。紙張粗糙,墨跡被汗水和淚水暈開,字跡卻異常工整,帶著一股讀書人書卷之氣。抬頭赫然寫著。
“具冤狀人鄭彥,系山東大名府清平縣生員,泣血叩告青天大老爺:狀告山東提督學政胡善庸、大名知府趙德彪,貪墨無度,私賣生員功名,草菅人命……”
有個叫鄭彥的書生,控訴山東學政胡善庸與大名知府趙德彪勾結,明碼標價售賣秀才功名,一個名額三百兩白銀。
家境貧寒、無力行賄的寒門學子,即便文章錦繡,也屢試不第。更有甚者,鄭彥的同窗好友,一位名叫柳文淵的寒門才子,因當眾質疑科場不公,竟被知府衙役以“誹謗朝廷”、“擾亂科場”為名,當街鎖拿,投入大牢。不過三日,便傳出其在獄中“畏罪自盡”的消息。
鄭彥冒死探視,發現柳文淵尸身上傷痕累累,十指盡碎,分明是受盡酷刑而死。他悲憤交加,散盡家財,寫好狀紙,欲上省城告狀,卻被官府爪牙一路追殺,僥幸逃至大名府城,卻如過街老鼠,無人敢收留,更無人敢接他的狀紙。
“生員鄭彥,泣血叩首。功名事小,公道事大。同窗血仇,不共戴天。朗朗乾坤,豈容豺狼當道,魑魅橫行。懇請青天大老爺,撥云見日,還我山東士林一片青天,為冤死的同窗柳文淵,討還血債。”狀紙末尾,字字泣血,力透紙背。落款處,按著一個鮮紅刺目的指印,仿佛是用心頭血摁下。
“哪里來的?”朱興明抬起頭。
“大名府外,按照爺的吩咐,小人在城內轉了一圈。偶然所得,好像是一個書生,要去衙門鳴冤。只是這大名府衙門緊閉,入而不得。”
朱興明看著這張字字血淚的狀紙,他并沒有說什么。
畢竟這種事,不能僅憑一面之詞。雖然山全縣的案子歷歷在目,可朱興明還是相信,大明王朝不會爛成這個樣子。
或許,這其中另有隱情。
“鄭彥人呢?”朱興明聲音低沉。
“還在大名府衙外面,餓得只剩一口氣了,屬下給了他一點干糧和水。”孟樊超回道。
“帶他上來。”朱興明斬釘截鐵,“從后門,別讓人看見。”
孟樊超應了聲,出門去了。
不多時,一個身影被孟樊超半扶半架地帶進了房間。來人約莫二十出頭,身形瘦削得如同風中蘆葦,穿著一件洗得發白、打滿補丁的青衫,早已污穢不堪。
頭發散亂,面色蠟黃,眼窩深陷,嘴唇干裂出血,唯有一雙眼睛,因巨大的悲憤和一絲絕處逢生的希冀,燃燒著驚人的亮光。正是生員鄭彥。
他一進門,看到端坐桌旁、雖衣著樸素卻氣度沉凝的朱興明,不由得一呆。
“你、你們是什么人。”
朱興明沒有回答,反問道:“這狀紙,是你寫的?”
鄭彥點點頭,有氣無力的:“除了我,還有誰。”
“哼,這般的巧么,我剛到大名府,就正巧遇到你在衙門喊冤。”朱興明哼了一聲。
鄭彥搖搖頭:“不是,我已經在衙門外,待了一個多月了。一開始,知府還受理了此案,后來、后來卻把我趕出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