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去瞧病,怎么還讓你做活兒呢?”宋玉枝不解地問,“而且還是造房子那種活計,別說是病患,便是一般人都容易負擔不住吧。”
“那老大夫說‘勞作即鍛煉,天天在床上躺著才是要把人躺廢’。那會兒還得仰仗他為我瞧病,自然是他說什么便是什么。我花了三天時間,把他的東西搬了出來。后頭娘請來了好些工匠,他既不讓工匠沾手,也不讓工匠指點我,還不讓他們走,只讓我自己建。然后每日夜間都讓工匠來查驗……”
沈遇手下不停,語調平緩,像說別人的故事一樣,說與宋玉枝聽,“我那會兒真真是除了舞刀弄棍什么也不會,別說造房子,就是別的輕省活計,也沒怎么沾過手。工匠雖是娘雇來的,但造房子這種活計,一個疏忽是要出人命的,他們擔不起那種罪責,便也不敢說假話。我通不過查驗。老大夫就逼著我夜間返工,不返工也成,他老人家就抄起家伙什,全部毀了,推倒重來……”
宋玉枝聽著,不覺“嘶”了一聲。
這大夫哪里是脾氣古怪,分明就是故意折騰人!
折騰的還是個受了重傷的患者!
“你也覺得他在故意為難我對不對?”沈遇依舊很平靜,甚至聲音里還帶著笑意,“我那時不過十七八,正是少年意氣的時候。被為難了那么久,卻不見他為我診治,心里也是恨上了,想著非要讓他看看我的能耐。工匠不教我,那我就翻看他的藏書,自己照著書上學。想著等把房子造好,教他刮目相看,等建成了,我再當著他的面把屋子拆了,也不要他醫治!就那樣,過了三年……”
“三年才總算建好了瓦房?”
沈遇搖搖頭,“半年就建好了,可是建好了他說又想要個二層小樓。二層小樓建好了,他說還想要個花園,花園里頭再挖個蓮花池……等那山頭上建得滿滿登登,便已經過了三年……”
聽到這兒,宋玉枝都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該好笑了。
哪有大夫不要重金,反而要病患親力親為給自己建個度假山莊的?
“三年后他才給你醫治,傷勢不會被拖了太久嗎?”
“這又是他的古怪之處了,他一直說是等我按著他的要求建好房子,才肯為我醫治。但那三年里,我明顯感覺到自己傷勢在一點點好轉。直到臨分別之前,他才告訴我,之前提供的飯食里早就擱了治傷的藥。”
“真是一個挺古怪的好人。”
宋玉枝聽得津津有味,并不只是因為那老大夫行事有違常理,頗有戲劇性。
而是在那段往事中,宋玉枝認識了一個嶄新的沈遇。
原來他并不是生來就這般處事淡然,少年時的他意氣風發,氣性也很大。
甚至還為了爭一口氣,真的去從頭學起,給人建房子。還會想著建好之后,把人房子再給拆了!
當然他也不是生來就學什么都快的,而是經過長達三年的磨礪,才蛻變成現下不管碰上什么事兒,都能沉下心去學的模樣。
“所以,”沈遇停下手里的活計,轉過頭認真地看向宋玉枝,“你眼見的我,也并不是全部真實的我。我并沒有我娘說的那么厲害機敏。我也會犯錯,會想錯……如果我做了什么錯事,讓你不悅了,你和我說,我都會改。”
宋玉枝這才回過味來,素來話不多的沈遇,今日特特詳細說起了前塵往事,把一個不完美的自己,展現在她面前。
只為了引申一句“他都會改”。
至于改什么,那自然還是指端午那日,他略顯孟浪的舉動。
果然他都是記得的!宋玉枝心跳飛快地想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