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掠過大都,試圖吹化粘在地上、屋頂、樹梢的冰雪。一陣料峭北風拂過,軟綿綿的冰雪卻變成剔透的晶片。
于是天氣顯得愈加寒冷。
這樣的天氣,并不適合出行。尤其對于如姚燧這般外強內虛的老先生,一旦于濕滑的冰面上滑倒,就是傷筋動骨的下場。
是以,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太極書院的這片菜地之間,盡可能地在露出土埂之處落腳。
卻苦了跟在他身后的一個老漢。
老漢面貌猥瑣,駝背凸胸,肩上還負著一個碩大的竹筐。
筐中塞滿了炭火。
“你就不能事先讓人先把炭火送過來嗎?還非得騙我背著,這簡直就是在欺負殘疾人!”猥瑣老漢一路走一路埋怨。
姚燧苦笑著說道:“不讓你背,為什么要帶你過來?”
“那你也沒必要讓人把這個筐塞得這么滿吧?”
“趙先生那邊,缺炭。”
“這跟我有關嗎?”
姚燧無言以對。
老漢卻繼續嘀咕道:“我懷疑,你這是趁機報復我!”
“姚某,決無此意……”
“我不信!”
“你若不信,要不我來背這木炭?”
老漢作勢便要卸下肩上竹筐,姚燧一怔之間,腳下一滑,人便朝后倒去。
唬得老漢一手扶住竹筐,一手扯住姚燧,急急說道:“行了行了,不麻煩你老人家!”
“老了,不中用了……”姚燧長長地嘆了口氣,幾乎將自己掛在駝背凸胸的老漢身上,深一腳淺一腳地繼續前行。
老漢欲哭無淚,強行摁下把這糟老頭子扔出去的念頭,負重前行。
我為他人負薪而行,到頭來會不會被累死于風雪之中?
木屋門已經敞開,衣裳單薄的趙復,孑然而立于門前,呆呆地看著兩個越來越近的身影。
終于踏上屋門硬實的泥地,駝背凸胸老漢一把甩開姚燧,放下木炭,扭著脖子嘆道:“累死老子了……”
姚復的目光自神色平靜的姚燧身上,轉向老漢。而后整冠、拂衣、理裳,“噗通”地跪倒在地。
老漢被嚇了一大跳,扶也不是躲也不是,只得拐著彎從側面扯起趙復。
“你,你這是干嘛?”
趙復側過身子,后退半步,又對著老漢端端正正地行了個叉手禮,“趙復,見過公子!”
老漢疑惑地看向姚燧。
姚燧兩手一攤,作無辜狀。
老漢無奈地說道:“先進去說話吧。”
三人魚貫而入,分別入座。
屋角的炭爐已經燃起,讓這間木屋顯得不再冰冷。
姚燧嘖嘖嘆道:“你這個一向小氣之人,今日竟然舍得燒炭取暖?”
老漢半掩上門,從胸前掏出一塊布包,又從后背扯出一團棉包,直起身子。于是,駝背凸胸全都消失不見。
又用雙掌在臉上搓揉片刻,老臉上的猥瑣之色盡去,一張年輕而英氣逼人臉龐出現在趙復面前。
“甄鑫,見過趙先生。”對于這位一見面就給自己行大禮的老先生,甄鑫不得不表現出十足的誠意。
趙復仔細地端詳著這張臉,腦子里許多的記憶被瞬間勾醒,如同走馬燈一般不住地在眼前幻現,又轉眼消逝。
只留下這張過于年輕的臉,如黑夜中的一道光。
這是自己在五十年孤獨與絕望之中留下的唯一希望,卻也是自己再也無法把控的未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