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仆姚丁跌跌撞撞地沖進門,哆哆嗦嗦地叫道:“老爺,不好了,畏兀兵殺上門了……”
畏兀兒兵?姚燧心頭一片冰涼。
這些受尚書省直接統領的畏兀兒兵,根本不顧國法,不給任何人臉面,連梁王府都肆無忌憚地一把火燒毀,今天終于輪到自己這個連護衛都沒幾個的宅府?
姚燧心下突然生出一絲悔意。
也許早就該聽趙復的建議,或去江南,或去西北,而不應該留在大都。
更不該在前些日子斷然拒絕李二牛,不肯離開大都避難。
姚燧從來都不是一個果決之人,他既不忍心讓趙復獨自在大都承擔所有的風險,又不愿在趙復自盡之后、尸骨未寒之際便棄之而去。
可是,他其實連為趙復收殮尸骸處理身后之事都做不了。所以,他只能將自己囚于府中,不再上朝、不去面對遍布大都的政敵、也不聯絡知交故友,以此表達自己的憤懣。
以及無可奈何的難堪。
自叔父姚樞與恩師王恂去世之后,北地大儒便以姚燧為首。然而,姚燧并不認為自己可以成為一個合格的領航者。
他既無法遵循師長的道路繼續往下走,也開拓不出獨屬于自己的方向。
因此,他寧愿尊趙復為師,希望他能成為北地漢儒的一座燈塔,也希望可以借助這座燈塔的微光摸索前行。
可是,這座燈塔卻突然倒塌。而且是以這種決然的方式,于狂風暴雨來臨之前,將自己獻祭給了無垠的黑暗。
這讓姚燧不得不對自己這一生所追尋的道路,生出巨大的疑惑。
難道,自己所希望的成功,一定要以生命的獻祭為代價嗎?
也許以平和的方式、自上而下如沐春風的漢化,根本就是一條注定沒有前途的絕徑!
不肯覺醒的漢人,只能乖乖地成為蒙古人的口糧,而且會一邊為其唱著贊歌一邊排著隊,整整齊齊地躍入蒙古人如饕餮般的嘴中。
不知痛苦,不懂悔恨。
他們寧愿享受短暫的和平,也不想奮起反抗。哪怕為此一代代地沉淪,直至忘卻自己的祖宗,失去自己曾經輝煌的歷史。
為了這樣的同胞,而獻祭自己的生命,值得嗎?
或者,拼上自己這具殘軀,以一腔老血,哪怕可以喚醒一個人或是兩個人的斗志?
就如趙復一般,他從來就不去考慮自己是否活得重若泰山,或是死得輕如鴻毛。
可是,趙復是因為對甄鑫充滿著信心,才會以自己的生命為甄鑫于這個混亂的局勢之中,拼出一絲突破的良機。
那么,我應當無條件地相信甄鑫,有挽救這天下的能力嗎?
萬一甄鑫只愿意據守江南,我會不會死得毫無價值?
也不知后世的史書,又會如何評價我?
一個清廉公正的官員,一個深藏功名事的文人?
一個無所作為的文壇領袖,一個只知曲意逢迎的道貌岸然之徒?
或者,會是一個敢為人先的拓荒者……
之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