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想象中的姐姐,卻還停留在那個瘦弱的年紀,身材矮小,因為長期營養不良而面黃肌瘦,光著一雙布滿裂口的腳,穿著街頭頑童那樣打滿補丁、沾滿污漬的破衣服。
那頭和她一樣的深紅色頭發,在姐姐頭上卻蓬亂得像一團枯草,臉上、手上和腳上滿是厚厚的灰塵,還布滿了細小的傷疤——那是在街頭奔跑、爭斗時留下的印記。
每當這時,王太后都會輕輕閉上眼睛,將那涌上心頭的酸澀強壓下去。她擁有了整個帝國,卻再也找不回那個和她搶一塊粗糧面包的姐姐了。
王太后西利瑪如今垂垂老矣,回望年少時的那段歲月,才后知后覺地明白:那時的自已太過稚嫩,根本不懂姐姐為她撐起了一片怎樣的天空。
姐姐像一株倔強的野草,將生活的風霜雨雪、世間的惡意與傷痛都盡數攬在自已單薄的肩頭,只為讓她能在蔭蔽下少受些苦楚。
這份遲來的醒悟,像一把鈍刀,在她心頭反復切割,讓她對那場奪走姐姐性命的事故更添了幾分沉重的負罪感。
有時,她甚至會對著空蕩的宮殿喃喃自語,若能重來,她愿意將阿哈德尼亞家族一半的榮光分給姐姐,只求能換得一絲心安,彌補那份永世無法償還的虧欠。
在西利瑪漫長的一生中,眼淚是極為吝嗇的東西。除了為女兒赫爾瑪落過淚,其余的淚,幾乎都為那個早逝的姐姐而流。
每逢姐姐的忌日,她總會獨自待在房間里,任由悲傷將自已淹沒,淚水無聲地浸濕衣襟。
那一天,她還會堅持禁食。并非出于宗教虔誠,而是內心的愧疚像一塊巨石,死死壓住了她的胃,讓她無法心安理得地享受那些珍饈美味。
食物的香氣在此刻變得刺鼻,仿佛在嘲笑著她曾經的過錯。
也正因如此,她極少向人提及自已的過去。即便偶爾談及,也從不會為自已當年的行為辯解半分,只是平靜地、帶著難以言喻的哀傷承認:是她,過失殺了自已的妹妹。
在這偌大的宮廷里,唯有伊納亞夫人和她的女兒,知曉那段過往的全部細節,知曉她心底最深的傷疤。
所以,當伊納亞夫人聽到西利瑪為米爾扎辯解時,并未將那話當真。這位膚色黝黑的女士眼神銳利,帶著一絲急切和痛心,尖銳地反駁道:“你那時還只是個孩子啊……你并非故意的!”
西利瑪卻像是陷入了某種執念,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固執地說道:“我為了一塊面包殺了我的妹妹!米爾扎為了權力殺了他的兄弟。這兩者之間,有什么本質的區別嗎?”
她似乎打定主意要將所有的罪責都攬在自已身上,說完這話,像是積攢了許久的情緒找到了一個出口,猛地發泄出來。
隨后,她隨意地聳了聳肩,語氣中帶著幾分看透世事的淡漠:“自從太陽從東方升起,人類誕生以來,為了各種各樣的緣由互相殘殺的事情還少嗎?我實在看不出這兩者有什么不同。”
“你那時還是個孩子,而他已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你是一時沖動,無意中犯下的錯,而他卻是處心積慮,籌謀了好幾個月!他為了一已私利,折磨那些無辜的女傭,只因為她們不是馬特拉克人……西利瑪,你不是這樣的人!”
伊納亞夫人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她用一種冷淡中又透著幾分暴躁的語氣,一條條列舉著西利瑪和米爾扎之間的不同,只希望能讓自已的朋友從那種偏執的自責中走出來,看清事情的本質。
在伊納亞夫人看來,西利瑪和米爾扎的所作所為,根本不是蘋果和橘子那種尚可比較的差異——至少它們還同屬水果。這兩者之間,分明是黑與白的對立,是完全相反的存在。
然而,西利瑪卻始終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她只是靜靜地坐著,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語氣冰冷而沉重:“如果他不再支持我們……你想想,我們很快就會和那些女仆一樣,任人宰割。阿蒙赫拉夫特這次絕不會像上次那樣溫柔,他的手段你我都清楚。我身為王室的女主人,在這種時候,又怎么能公開支持你去對抗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