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上漾出一絲溫和的微笑,語氣放得極輕,像怕驚擾了什么——他可不想讓這位高傲的長老因解不開疑惑而感到難堪。
“……???”法扎帕夏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寫滿了難以置信。
他又將羅盤翻了個面,甚至試著用另一只手蓋住盤面,可移開手時,那針依舊我行我素。這怎么可能?針怎么能自已糾正方向?難道這玻璃底下藏著磁鐵?還是說……
一個念頭在他腦海里閃過:這是魔法嗎?
亞歷山大察覺到他眼中的困惑像迷霧般彌漫開來,便微微一笑,耐心地解釋道:
“帕夏大人,這羅盤……這玩意兒是加利奧索斯的鐵匠打造的。”他特意頓了頓,看著老人的目光,“您看這金屬的紋路,還有玻璃的打磨工藝,都清晰地表明……它并非來自阿哈德尼亞。而這門技藝,正是他們教給我的。”
他指尖點了點羅盤的中心,“他們似乎發現,如果你用某種特殊的方法‘制造’鋼針,再讓它能自由轉動,它就會始終指向真正的南北。”
“這對航海來說,是一個極其重要的發現。”亞歷山大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穿透時空的鄭重,“您想象一下——在茫茫大海中,四周是望不到邊際的藍,沒有陸地的影子,連星星都被烏云藏了起來。”
“一個人該如何在沒有任何參考的情況下確定方向?這太難了。每年,都有成千上萬的船只因為這樣迷失方向——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把它們卷出航線,水手們望著四周一模一樣的海水,只能眼睜睜看著食物耗盡,要么餓死在海上,要么被路過的海盜抓住,淪為奴隸。”
他拿起羅盤,將盤面轉向老人:“但如果有了它,知道了真正的南北方向,就能輕松規劃路線。無論您身處世界的哪個角落,只要知道馬特拉克在北方,然后……”
他輕輕轉動羅盤,針尖始終堅定地指向一個方向,“就朝著它一直走,直走就好!就是這么簡單。”
“塞巴利亞人已經開始慢慢地在航行中使用它了,”亞歷山大的指尖輕輕點過羅盤邊緣的刻度,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我相信我們也應該這么做。”
“您想想,有了它,我們的船就能在濃霧里辨清方向,在風暴中穩住航線,再也不必像瞎子一樣在海上摸索。它能讓每一艘船、每一個水手都更加安全。”
他用這句溫和卻充滿力量的建議結束了話語,目光落在法扎帕夏臉上。
果然,老人眼里瞬間燃起了興奮的光芒,像是發現了埋藏在沙里的金礦。作為在商海中沉浮了一輩子的人,他比誰都清楚這小小的羅盤意味著什么——那是更短的航程、更少的損失,是商船隊穿越遠洋的底氣,是白花花的銀幣流水般涌來的聲音。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法扎帕夏并沒有像亞歷山大預想的那樣大聲贊揚,也沒有借機重申當初把孫女們送來是多么明智的決定。
那些虛偽的禮節,在真正的價值面前突然變得像紙糊的面具,一觸即破。老人只是向男孩微微點頭,眼角的皺紋里還殘留著興奮,語氣卻比剛才沉重了許多,仿佛意識到這羅盤背后藏著遠超一件玩物的重量。
片刻的沉默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猛地一咬牙,下巴微微揚起,用一種近乎粗獷的干脆說道:“小子,你這玩意兒——”他頓了頓,似乎還沒習慣那個名字,“打算賣多少?”
“大人,我們管這叫羅盤。”亞歷山大唇邊漾起一抹淺笑,沒有直接回答價格,只是從容地補充道,“您可以下訂單,只要材料充足,我們會盡力滿足您的需求。”
他的語氣平穩,卻透著一股不容小覷的自信,仿佛在說,只要您需要,多少都能造得出來。
稍作停頓,他話鋒一轉,眼神里多了幾分鄭重:“但我只有一個條件——請您盡量不要讓它們落入敵人之手。”
這話里的“敵人”,亞歷山大心里清楚,絕不僅僅是阿蒙赫拉夫特那個老對手。他的目光似乎掠過了許多模糊的面孔——那些覬覦馬特拉克財富的城邦領主,那些盤踞在海上的海盜頭子,甚至是一些看似中立、實則包藏禍心的勢力。
在他看來,除了眼前這位老人,或是同樣值得信賴的伊納亞夫人,其他人都不配擁有這足以改變航海格局的技術。
法扎帕夏聞言,只是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這點要求對他來說,根本算不上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