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洛尼卡斯沉默了很久,魯特琴的旋律在空氣中流淌,像一條無形的線纏繞著兩人。最終,他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名字,聲音低得幾乎要被樂聲淹沒:“德森蒂烏斯……”
岡比西斯握著咖啡勺的手猛地一頓,勺底撞到杯壁,發出“叮”的輕響。她挑了挑眉,眼底閃過一絲驚訝。德森蒂烏斯,羅曼蒂斯的二王子,那個總是笑瞇瞇的、據說最得民心的皇子。她的情報顯示,艾瑞莎幾乎是看著二王子長大的,將軍府的藏書里,甚至有年輕時的德森蒂烏斯寫給艾瑞莎的感謝信,字里行間滿是孺慕之情。
“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她皺起眉,指尖無意識地纏繞著耳邊的卷發,“艾瑞莎對他而言,幾乎等同于父親。”陽光透過常春藤的縫隙落在她臉上,一半亮一半暗,像她此刻琢磨不透的心思。
安德洛尼卡斯的指節在桌面上敲出急促的聲響,像是在為自已的話打節拍。陽光透過窗欞,在他繃緊的側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
“德森提烏斯的任務是找失蹤的公主,”他壓低聲音,每個字都帶著咬牙切齒的意味,“可他搞砸了,徹底失去了父親的信任。那些原本支持他爭王位的貴族,現在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塊沒用的石頭。”
他頓了頓,抓起桌上的面包片狠狠咬了一口,碎屑掉在深色的斗篷上:“連個逃亡的公主都抓不住,誰會相信他能治理好帝國?他需要一場大勝來挽回局面,北非戰役就是最好的機會。要把功勞攬在自已身上,最快的辦法就是……”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眼底閃過一絲狠厲,“干掉艾瑞莎,拿下開羅,然后改寫史書,說將軍是戰死的。”
岡比西斯端著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顫,奶泡在杯沿漾開細小的漣漪。她看著安德洛尼卡斯激動的臉,心里泛起一陣荒謬的寒意。這樣的計劃簡直愚蠢得可笑——德森提烏斯難道以為,刺殺一位手握重兵的將軍,能像抹去賬本上的數字一樣簡單?
可轉念一想,當年蘭伯特為了廢黜亞歷山大,不也曾做出過更荒唐的事嗎?或許皇室的次子們,骨子里都藏著某種不計后果的瘋狂。她沉默地攪動著咖啡,銀勺與杯壁碰撞,發出細碎的聲響。
安德洛尼卡斯見她不說話,只是盯著杯中旋轉的奶泡,不由得皺起眉:“你在想什么?”
岡比西斯抬起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語氣平靜得像一潭深水:“我在想,調查艾瑞莎之死,對贊贊有什么好處?”
這句話像一盆冷水,澆滅了安德洛尼卡斯眼中的火焰。他愣住了,臉上的激動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受傷的錯愕。他一直以為,岡比西斯和亞歷山大至少會念及與艾瑞莎家族的舊情,可眼前這個女人,語氣里只有冷靜的算計。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胸口起伏著,目光再次掃過茶館的每個角落。角落里的商人還在討價還價,樂師換了一首舒緩的曲子,一切看起來都和往常一樣。確認沒有任何人注意這邊,他猛地俯過身,嘴唇幾乎要碰到岡比西斯的耳邊。
“我知道你在包庇那位公主,”他的氣息帶著咖啡的焦香,像一條毒蛇鉆進岡比西斯的耳蝸,“也知道亞歷山大對她動了心思。告訴我,她是不是懷孕了?”
岡比西斯的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猛地一縮。指尖的溫度瞬間褪去,連帶著咖啡杯都變得冰涼。她和情報機構費了多少心思,才讓霍諾莉亞的身份像沉入深海的石頭,怎么會被安德洛尼卡斯挖出來?
但多年的間諜生涯讓她學會了在驚濤駭浪中保持平靜。她緩緩放下咖啡杯,杯底與桌面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臉上甚至擠出一絲恰到好處的茫然:“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安德洛尼卡斯忽然笑了,那笑容像冰面裂開的縫隙,帶著一絲洞悉一切的嘲諷。他向后靠回椅背上,雙臂抱在胸前,慢悠悠地打量著岡比西斯:“白發,白得像初雪;皮膚比上好的羊脂玉還細膩;眼睛是薄荷綠的,笑起來的時候像含著兩汪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