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于仁和鄭松兩人打了個機鋒,雒于仁詢問鄭松春秋正義,而鄭松的回答是綱常,為什么是綱常呢?因為在綱常中,君至尊也,父至尊也,夫至尊也。君雖不仁,臣不可以不忠;父雖不慈,子不可以不孝;夫雖不賢,妻不可以不順。
如果將這個東西反映到安南和大明上來的話,大明是宗主,而安南是藩屬,作為藩屬,安南的當然有義務服從大明,這點是鄭松所清楚的,同時在綱常之下,對于宗主同樣是有約束的,所謂君子為國,張其綱紀,謹其教化。導之以仁,則下不相賊;蒞之以廉,則下不相盜;臨之以正,則下不相詐。修之以禮義,則下多德讓,此君子所當學也。如綱不綱,紀不紀,雖有羅網,惡得一目而正諸。
鄭松的想法是很簡單的,大明和安南確實是藩屬關系,這對于大明來說既是權力也是束縛,雖然大明可以借此干涉安南,倒是明目張膽的吞并安南,在法理上還是說不過去的,這點鄭松是清楚的,鄭松的想法也是很簡單的,就是大明要問罪也罷,斥責也罷,鄭松肯定是都受著,但是同時鄭松也要高舉安南是大明的藩屬這個護身符,說明安南和大明之間的關系。
鄭松的這個辦法確實是有效果的,對于大明來說,是絕對不可能主動去破壞宗藩關系的,這點即便朱載坖是皇帝也不行,這不僅僅涉及到祖制的問題,更加涉及到大明和周邊國家關系的問題,絕對是不能夠輕易作出改變的,這點不僅僅朱載坖很清楚,鄭松也很清楚,所以這個時候鄭松就要高舉大明藩屬的牌子,作為自己的護身符了。
對于鄭松的說辭,雒于仁并沒有予以反駁,而鄭松也以為自己的策略有效果了,使得雒于仁不好辯駁了,見雒于仁并沒有反駁自己的說法,鄭松開始頻頻勸酒,一眾安南的儒臣們也開始勸酒,雒于仁是來者不拒,酒足飯飽之后,雒于仁還是提出了自己的老問題,就是要面見黎維潭。
對于雒于仁的這個要求,鄭松還是予以了推辭,他說黎維潭身體不適,無法接待天使,已經將此事全權委托給國相,也就是自己了,如果有國書等需要呈遞的話,鄭松可以代收。
雒于仁當即說道:“王可以假乎?”
鄭松趕緊說道:“外臣不敢僭越也,但受命耳!”鄭松的這種詭辯對于雒于仁來說根本就是扯淡,黎維潭受不受命給你鄭松不過就是你鄭松動動嘴的事情罷了,在這糊弄誰呢?不過雒于仁很清楚自己的使命,自己不是來解決安南國內的矛盾的,而是來問罪于安南的,說的更加直白一點,就是為大明征討安南提供借口的,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要是鄭松把雒于仁給殺了,那是最好不過的事情,不過鄭松不傻,對于雒于仁極盡款待,就是不想給雒于仁任何發難的機會。
今日也算是酒足飯飽了,雒于仁最后說道:“本官有一言以相告,還望國相知之。春秋正義,其在忠孝,九世猶可以復仇乎?雖百世可也。”
雒于仁起身行禮,施施然離開了,留下了一眾安南臣子們面面相覷,作為飽讀詩書的人,他們當然知道雒于仁所說的話的意思,這是一個很著名的典故,西周時期紀國的國君看到齊國的國君對周天子很不尊重,便認為這是一個機會,于是他就對周懿王說:“齊國的國君一直對您很不敬,現在您應該將他殺了,讓其他不敬您的諸侯王看看,這就是不尊敬您的下場。”周懿王聽后覺得十分有道理,于是就將齊哀公給殺死了。
沒想到到了二百年后,齊國對紀國展開了報復,齊襄公即位后,在伐紀報仇方面表現得非常堅決。齊襄公即位的第三年,齊襄公就發兵攻打紀國,紀國不得不求救于魯國,魯桓公出面調停,組織會盟,紀國的危機有所緩解。然而,齊襄公并沒有放棄滅掉紀國的念頭。次年,齊襄公殺死魯桓公和鄭君子亹,紀國失去了魯、鄭兩國的保護,形勢急轉直下。
齊襄公撕毀盟約,打著為九世祖報仇的旗號,再次興兵伐紀,連下三城,驅其民而占其地。兩年后,紀國分裂,紀侯之弟紀季將酅邑獻給齊國,甘做齊國的附庸。一年后,齊襄公派兵攻破紀國都城,紀侯將剩下的國土交給紀季,出國逃亡一去不返,紀國滅亡。
在當時,齊襄公的這種做法是不符合常規的,一般認為,家仇五世,到了齊襄公的時候,已經是九世之仇了,按理說齊襄公不應該再找紀國報仇了,當時的風俗是,家仇只論五世。但是公羊傳認為國仇不受世代限制,而且得到了漢武帝的支持,在儒家思想中,國仇是不同于家仇的,不受時間的限制。
圣人都曾經說過:“王道復古,尊王攘夷。十世之仇,猶可報也!”公羊傳對此的評論是:“家亦可乎曰:不可。國何以可?國君一體也。先君之恥,猶今君之恥也。今君之恥,猶先君之恥也。”
這是儒家思想的報復觀念,也就是所謂的國仇不可忘,這也是雒于仁說春秋正義的用意所在,雒于仁是明確提醒安南人,大明要是征討安南,理由不是什么安南不恭順,而是復仇,復什么仇?當年宣宗撤兵之仇,安南人認為自己迫使大明撤兵,是一件極為榮耀的事情,但是對于大明來說,這就是宣宗皇帝的恥辱,安南侮辱了大明皇帝,這個仇自然就是國仇了。
朱載坖作為后世之君,無論是報復國仇,還是為先代之君洗雪恥辱,都是極為正當的,而且復仇的優先級在儒家思想中顯然是高于宗藩關系的,大明拿出報復國仇作為理由,即便有宗藩關系,依舊是有正當性的,這點這些安南的臣子們是很清楚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