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子們常常掛在嘴邊那句話怎么說來著?
“現在是新時代了,要與時俱進、要鼎革更新”……
雖然程咬金也不懂為何忽然間就“新時代”了,卻并不妨礙他接受這些新生事物。
河邊,幾個被烈日曬得面龐黝黑的胥吏正賣力轉動絞盤,精鋼鎖鏈緩緩攪動將重達數百斤的水閘從閘門里拽上來,河道里的河水便從水閘下方的空隙涌入水渠,一時間奔騰的河水沿著水泥砌筑的水渠流淌,數十座水閘一并放水,充分灌溉這幾十萬畝棉田。
一葉小舟自馬城河上游晃晃悠悠而來,行至近處,舟上的白帆降下,小舟緩緩靠岸,一位鶴發童顏、身著葛袍的老者身手矯健的棄舟登陸,背著手來到程咬金面前,低頭看了看水渠之中滾滾河水,滿意的點點頭:“此等水閘之設計,較之以往刨開河堤的法子安全多了,就是太過費錢。”
河西之地不產水泥,需要從關中不遠千里運過來,單只是這份運費便是個天文數字,再加上動用了萬余兵卒、數千民夫,人吃馬嚼之余還要給每個人開上一份工錢,這些水渠之造價自然高得嚇人。
程咬金不解:“時文兄您不在江南水鄉頤養天年,跑到河西來作甚?雖然蘭陵蕭氏在河西買了不少皇帝都已開墾出來,可隨意打發一個子弟前來就行了,何必您老親自前來?”
蕭瑀笑呵呵的捋著胡子,揶揄道:“怎么,賢弟心里是否嘲笑老夫財迷心竅,一把年紀還要為了些許棉花跑到這河西之地來?”
程咬金不繞彎子,手指著連綿無際的棉田:“你們江南士族在這里投入了何止千萬貫?如此巨大之財富,我不信僅僅從棉花上就能賺回來。更何況時文兄你如今已然致仕高佬,頤養天年,又豈能為了區區銅臭便不遠萬里跋涉而來呢?說句難聽的話,稍有閃失便要埋骨此處,何必呢?”
征用軍隊、雇傭民夫,不僅付錢、還要管飯,出現傷亡還要發放撫恤。開墾荒地、興修水利、打造農具、購買棉種……一樁樁一件件,錢帛流水一般花出去。
這是種棉花、不是種金子,怎可能掙錢?
可江南士族陸陸續續都派了家中子弟前來接洽,與左武衛談合作,蕭瑀這等德高望重之人耋老,更是親自跑到河西來監工……
怎可能只為了掙錢?
蕭瑀站在河堤上,負手望著微風吹拂之下葉片搖晃猶如海浪一般的棉田,慢悠悠道:“自古以來,百姓何以困苦不堪、命如草芥?無他,一者饑,一者寒,一者病,如此而已。諸如天災兵禍,實則不值一提。”
程咬金頷首表示認可,打仗才死幾個人?
一場兵災下來,死去之人載于書冊之上,總歸是有個數字,可天下因為饑餓、寒冷、病痛而死之人,卻如恒河沙數、不計其數。
“以往之棉花被河西之人稱為‘白疊子’,因不擅于脫籽,歷來不被重視,只豪富之家不惜人力才能紡織成棉布,淪為權貴才能享用之貴物,甚至成為貢品。現在有了脫籽機,紡織機,不僅可將棉花紡成線、織成布,更能制成棉衣,御寒效果極佳。以吾等之家資,種萬畝之棉田,解天下萬民之苦寒,何樂而不為之?”
聽著蕭瑀此番悲天憫人、慈悲為懷的言語,程咬金很想啐一口唾沫,百姓之所以饑餓、苦寒,還不是因為被你們世家門閥盤剝不休、無以為繼?
現在世家門閥說是要花費巨資,只為了給百姓一件衣裳穿……簡直與黃鼠狼給雞拜年無異。
程咬金不耐煩:“誰愛聽此等空泛之詞?您就實話實說,到底為何跑到河西來種棉花?”
蕭瑀嘆口氣,無可奈何:“還不是被咱們蕭家那位好女婿給逼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