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到這些底層百姓的身上,其實也是一樣的道理。
縣衙郡衙,乃至廟堂之上的那些個官老爺們,往往都是一副和顏悅色的模樣,恨不能見誰都攀談兩句,以表現出自己的平易近人。
但這,并非是由于這些人,真的如表現出來的那般溫善,而是因為那些臟活,有的是人替他們干。
具體到今日,也是一樣的道理。
——青年直言道破稅吏的小心思,看似沒什么大不了,實則卻是得罪了那稅吏,以及上上下下一眾官吏。
比如此刻,正對兄弟二人怒目而視的衙役們,明顯因為青年的堅持,而失去了相當不菲的意外收入。
再有,便是那稅吏上面——若是背后沒人撐著,那稅吏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膽的玩兒‘四舍五入’的戲碼。
但很快,青年便強擠出一抹笑容,輕輕摸了摸弟弟的腦袋;
而后,又毫不畏懼的在身側環視一周,目光毫不躲閃的和亭外,正看向自己的每一個衙役對視了一遍。
再裝出一副在和弟弟說話的模樣,實則扯開嗓音吼道:“俺家,那可是吃過太子賣的米!”
“狗吏欺俺農戶愚笨,就此作罷便是;”
“若是糾纏不休,俺免不得要走一趟長安,尋太子告上一狀!”
青年此言一出,原本還怒目圓睜的一眾衙役,只瞬間齊刷刷望向亭內,臉色已經比鍋底還黑的稅吏。
見稅吏哼哼唧唧半天,也沒放出來個響屁,便只得故作淡然的別過頭去,各自看向已經空無一物的田野之間,全當自己什么都沒聽到。
——吃過太子賣的米?
嗨~
今年秋天,關中——尤其是長安附近,又有幾人沒吃過太子賣的平價糧啊~
只是青年既然敢當著這么多人,喊出這么一句不硬不軟的威脅,那就說明這少年,未必就真和太子一點關系都沒有。
老劉家的太子儲君,喜歡在關中大地到處晃悠,甚至是到處交‘朋友’,乃至談戀愛之類,早在先帝之時,就已經是傳遍關中的八卦奇談了。
鬼知道這么個半大小子,會不會真有機會跑到太子面前,告這廣明成鄉的稅吏一狀……
“可要賣糧?”
意料之外的小插曲得以平息,而后便是一聲詢問傳入青年耳中。
本能的回過身,正要學著亡父過去的模樣,和上來買糧的糧商講價,待看清開口那人身上,竟著一身官袍,青年只不由得一愣!
上下打量了好一會兒,又回頭看了看亭子里的稅吏,終歸還是沒弄明白發生了什么,青年便只得面帶疑惑的拱起手。
“見、見過上官。”
“上官這是……?”
青年沒敢明說,卻也‘說’的足夠明白。
——士農工商,謂之:四民。
在如今漢家,士指的是權貴階級,即軍功貴族階級,以及官僚階級。
而商人,處于整個社會鄙視鏈的最底層——遠低于農籍上的黔首農戶,只略微高于奴籍上的鬼薪、城旦之類。
凡是商人,皆另入‘商籍’,集中居住在官府劃出去商人聚居區。
簡而言之:官,是這個時代身份地位最高的人,而商人,則是這個時代身份地位最低的人。
至于比商人地位更低的奴隸——還是那句話:奴隸不算人,而是算財產。
當這兩個身份——當官員和商人這兩個身份,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卻是這個時代根本無法接受的。
官員跑去經商?
這和干部帶頭跑去投機倒把,又有什么區別?
看出青年目光中的疑惑,那官員也不急,只溫聲和氣的解釋起來。
只是終歸沒有耐心反復解釋太多遍,為青年解答疑惑的同時,那官員也沒忘將音量太高,讓盡可能多的農戶,都聽見自己所說的話。
“我們是少府的官員,隸屬于監國太子新設立的治粟都尉。”
“奉監國太子之令,于今歲秋收之后,以平價購買百姓農戶手里的糧食,以歸入內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