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清涼,流螢點點。
在段家的溫馨小院中,一旦入了夜,仿佛是沒有時間這種東西的。
一人高的院墻就像一個簡單的屏障,能把一切煩擾的事情擋在墻外。
團圓飯后,段靈兒與段禾苗帶著孩子去母親屋里敘敘,這幾年在燕國發生了太多事,尤其是荊軻出事的那兩個月里,靈兒又積了天大的委屈,攢了一肚子的話要灌給母親,光是早產那個晚上的事,就幾天幾夜都說不完。
屋里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孩子們跑跑跳跳地嬉鬧,還有段夫人的驚訝和憤怒。
她也不管什么來龍去脈,拍案大罵要去扒了荊軻的皮,活造孽的東西讓她的女兒這般受苦,手上已經抓過了一把釵。
靈兒趕忙拉住母親,怕是她會錯了意,解釋說那造孽的人已經被秦王下令削成了一千多片肉,段夫人這好像才解了心頭氣,又問:“真的是一千多片嗎?你看到了?”
段靈兒搖了搖頭:“阿軻不讓我去看,我也是聽鄰家嬸子們說的。”
后來,無論屋里傳出什么動靜,最后都變成一種重歸太平的安寧,靈兒太累了,偎在母親身邊睡了過去……
而書房里,荊軻向段然拋出的話題,就顯得嚴肅許多。
“去咸陽?”段然揪著小灰眉,滿不理解,“這怎么剛回來就要去咸陽?”
荊軻低頭撓了撓眉角:“是,那邊有點生意,需要我過去常駐,明年開春就帶著靈兒和兩個孩子過去,以后……我們盡量常回來看看。”
段然老精明了,歪頭一想,便問道:“是不是秦王?我聽說了,他封你作客卿?好像是什么……劍卿?是與那無刃劍有關吧?”
荊軻本想搪塞,琢磨半天覺得這種事掩不住,藏得越多只會越引起父親擔心,便點頭承認:“是。”
老父親嘆了口氣:“你們在燕國的事,家里多少知道些,旁的也不再多問,總之人沒事就好,可你若真要去咸陽為官……”
段然不喜歡官場,水深、渾濁、費腦子,腦袋還別在腰帶上,一步不慎,全家陪葬。
他可受不了如履薄冰的戰戰兢兢,脆弱的小心臟很可能會被嚇得裂開,無憂無慮的富貴閑人才是最理想的生活。
他當然也不希望女婿過去淌這趟渾水,況且對方還是秦王那種一怒之下就殺人的君主,連自己襁褓中的弟弟都殺。
荊軻:“雖是客卿,但王上并沒有給我分派官職,只是一個可以留在咸陽的身份。”
“那他為何如此?”
荊軻慢吞吞給自己倒了杯水來拖延時間,心里的念頭轉得飛快,猶豫著要不要說實話。
此去咸陽,雖說是做了客卿,但伴君如伴虎,隨著秦國版圖一步步地擴大,嬴政也會慢慢膨脹、剛愎,難以琢磨。
荊軻一點兒都不想呆在他身邊,但當時情況緊迫,時間緊急,他急于借助秦軍的力量去救家人,也只能答應。
客卿,一般是別國在本國擔任高級官員的人,比如李斯。
而嬴政給荊軻的只是一個稱號,沒有官位,也沒有實權,更加不存在什么爵位,沒準連俸祿都沒有。
荊軻這個客卿,因為關系到無刃劍,便被叫作劍卿,聽起來好像挺有那么些個名堂,可終歸是個擺設。
像這種虛名,嬴政可以隨口給,不想用人了也可以隨時收回。
現在歷史的方向已經變得不同,荊軻也不能再完全按照那個老路子預測,這樣的話,知道“天機”的優勢其實不算明顯,或許反而會形成誤導而造成麻煩。
即使仍然能夠參考借鑒一些,但很大程度上要決定于自己的靈活機變,也就是……碰運氣,嗯。
站在嬴政的角度來看,根本就沒有“這個歷史”和“那個歷史”一說。
他只有一條路:未知。
所以在他眼里,無刃劍就該是為他指明道路的工具,好的未來,便沿著它走,不好的,就去改變、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