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點點頭,這才抹干眼角,吸了一團小鼻涕,怏怏低著頭往樹下一坐。
蒙恬正要問他到底為什么哭,驟聽高墻另一邊傳來一聲大喝,奮力,狂傲,勃然爆發,大有撕裂山河的雄壯氣魄。
是嬴政的聲音。
伴隨著激烈的“呯哐”砸擊,接著又是一聲“呵啊”,像是與人打了起來,但周遭的守衛卻沒有動靜,所以那大概是在與人比試。
蒙恬心中疑惑,他見過王上練劍,能與之匹敵者相當罕見,連自己這個沙場上出來的也頗感難敵,卻從沒聽他會喊成這樣。
劍閣與他們所在的院子不算太遠,但也絕不是近到可以真切地聽見喊聲的距離,可見秦王怒吼之響烈。
所以與他比劍的人……應該讓他非常吃力。
蒙恬閉目去聽,發覺那交兵聲聽著很不尋常,不是劍與任何一種金屬兵器的碰撞,一方一直在攻擊,另一方卻始終在防守,兩兵不停刮擦,似乎是環繞著劍刃而動。
從呵斗聲幾乎可以直接斷定那攻擊的一方一定是王上無疑,但與他對招的又是誰呢?
王上久攻不下,速度慢慢加快,竟是有點著急了。
而防守的那人……
蒙恬上前兩步,稍稍偏過頭,想聽得更清楚些。
卻始終沒有聽見另一人從嘴里發出的半點聲音,接劍聲忙而不亂,腳步穩健,應是相當自若。
秦王的劍招素來以力大狠練著稱,下手極其迅猛,直擊要害毫不留情,陪練者多有受傷,就連蒙氏兄弟與他過招都險些中劍。
而如今能讓秦王使急劍、亂陣腳,天下有誰能做到這種程度?
蒙恬不禁想去瞧瞧,轉眼回頭找扶蘇,想讓他一起,可就這么眼一閉一睜的工夫,剛才哭唧唧的小毛孩子就不見了身影。
問過一旁的守衛,才得知公子扶蘇朝著劍閣方向去了。
那正好,蒙恬就借這機會跟去看看。
果不其然,劍閣的院墻外面,藏著一個小小的身影,正跟值守的守衛伸出一根手指做“噓”聲狀,要他們不要聲張。
守衛長聽話地點點頭,微微一笑,宮里的大家伙兒都喜歡這個溫和伶俐、彬彬有禮的長公子。
他很在乎這些宮人奴婢和守衛,會噓寒問暖地關心他們。
“吃過了嗎?”
“不舒服嗎?”
“去休息一會兒吧。”
“今天天氣真好啊。”
哪怕只是不經意的一問,隨口的一說,都能讓被問到的人心頭暖上很久,隔了兩個月還會驕傲地對同伴說:“長公子兩個月前跟我說過話哩。”
他在乎宮里的花花草草,哪個院兒里種著什么樹,開了什么花,結了什么果子,他都知曉得明明白白、如數家珍。這里就是他的家啊,這些也都是他珍視的東西。
他還在自己和母親的宮里養小狗小魚小鴨子。
鴨子死了,就被他小心翼翼裝進鋪了襯布的小木盒里,埋到了一顆棗樹下,立了塊木牌,鄭重上書:小鴨之靈。
扶蘇自發為死去的小鴨戴了七天孝,穿麻衣葛鞋,不進油葷。
“胡鬧!”他父親見后呵斥道。
這種溫柔在有些情況下會被人看作是軟弱。
父親就不喜歡他這樣。
此時,他的父親與人比劍快要比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