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嬴政眼里,綠色的食物只能是蔬菜草葉。
而眼前兩人手上這個,圓圓軟軟像個面團,青綠色,有光澤,里面好像還有小豆子填的餡……
他奇怪得一時語塞,就像看到了什么難以理解的東西而導致的表情喪失,與師徒兩人六目相覷了幾眼。
嬴政的視線又從盤中的團子上移到荊軻鼓鼓囊囊的腮幫子,正有些無措地嚼動了一下,問他估計也答不上話,便只能皺眉看向兒子:“寡人以為你在好好練劍。”
偷懶被抓了個現行的兩人趕忙站起來,荊軻借著起身的空檔,低著頭一口急吞下嘴里滿滿的黏團子,什么味道都沒心思去品了,差點沒噎死。
扶蘇也忙手忙腳的,手里掬著半個團子不知是吃還是放,干脆朝荊軻的盤子里一塞,往肚子上擦擦手,向父親行個囫圇的禮后,解釋道:“父王,兒已經練了一會兒了,方才休息果腹,這就接著練。”
嬴政信了這小子的睜眼瞎話!現在是大夏天,腦門上就幾粒懶趴趴的汗星子,衣服都沒浸透,哪里像是練過的樣子?
可他說“一會兒”倒也挑不出毛病,如果揮了兩下劍也能算是“一會兒”的話。
扶蘇的語氣雖然聽起來平靜如常,但心虛的時候會猛眨眼睛,比如此時,跟嬴政小時候對外翁和母親撒謊時一模一樣。
小嬴政那會兒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事后回想,那只是阿娘的不拆穿而已。
他直到現在都還記得,當時有多感激阿娘的袒護,從而使他少挨了許多外翁的戒尺。
他雖嚴厲,但難得有閑暇與孩子處處,也很想做個會被感激、敬愛的父親,孩子偷懶而已,在瑣碎的事情上不必那么較真。
嬴政看著扶蘇,心中在醞釀一些慈父該說的話。
而慈父對這個年紀的兒子到底該說什么話,他是不知道的,沒有人教他該怎么成為一個好父親,因為沒有榜樣,他像扶蘇這么大的時候,父親不在身邊。
即使后來見到了也沒相處幾年,父子倆生疏,拘謹,不熟。
對嬴政來說,父親只是一個遙遠的名詞,或是一個把王位傳給他的人,只在短暫的時間里教了他做王的基本能力,而沒讓他體會到太深的父子親情。
諷刺的是,在這點上,仲父呂不韋倒是比生父做得更好,至少他活得久些,陪伴的日子也多些。
而目下,扶蘇這個孩子與他寵愛的幼子胡亥不一樣。
對于長子,他寄予厚望,是要把整個國家都交給他的,必然不能驕縱,愛的十分內斂沉重。
而又對他楚系的背景有所提防,待到他長大成人,在父子繼承制下,儲君能力出眾,勢力強大,越有可能對父親形成利害上的逼迫,也越容易成為父親猜忌的對象。
而面對后者,幼子可愛,繼承王位的可能性最小,利害上沒有逼迫的可能,父子之情便更偏向于純粹和真摯,嬴政只需敞開心扉去愛就行了,也要放松的多。
總之,對待長子扶蘇,嬴政只有一個字:難。
在思前想后的顧慮中扯碎了單純的人倫感情,這也是為什么嬴政在直面扶蘇時會有一種想要有所親近但又強裝嚴峻生疏的糾結感。
于是,他生硬地沖扶蘇點了下頭,直接忽視掉兒子的話,朝荊軻抬抬下巴:“你還沒回答寡人,這是什么?”
荊軻端起盤子,上面還有兩個團兒,恭敬道:“回稟王上,這叫做青禾團,是微臣老家的特色珍饈,荊軻思鄉情切,便自己做了些,今日教長公子習劍,想說帶來給公子嘗嘗。”
“青禾?青禾軒?寡人聽過,是你在濮陽開的食肆么?”
“是。”
“這團子是你自己做的?”
“是,手藝一般,吃著玩的。”
“父王,”扶蘇弱弱地試探一句,“可好吃了,父王嘗嘗?”
“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