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飯在電視機邊上,吃的時候一定要把雞蛋湯熱熱,記住,千萬不能喝涼的!熱的時候要用煤油爐,不要用液化氣爐,記住,千萬不要用液化氣爐!熱的時候要把煤油爐放在樓道里,熱完記住把爐子滅掉,記住,滅掉!暖瓶里是開水,塑料桶里是涼開水,喝的時候把塑料桶里的水兌點兒暖瓶里的熱水,記住,千萬不能喝水龍頭里的涼水!夜里可能會停電的,不要點蠟,你睡著時忘了吹會失火的,不要點蠟!你書包里有一支手電筒和五十節電池,可能會很長時間沒電的,電池要省著用;枕頭(左邊的上面繡著荷花的那個)下面有一只皮箱,里面放著藥,治什么病怎么用上面都寫好了;感冒藥可能常用,給你放到外面了,要知道自己得的什么病,不要亂吃藥,感冒的感覺是……
“好了,真的該走了。”林莎的父親跟著鄭晨走進來,從他妻子的手中拿走了筆。
林醫生茫然地四下看看,然后,她又習慣性地拿起了那個小手提袋。
“我們沒必要拿什么了。”丈夫輕聲說著,把那個小手提袋從妻子手中輕輕地拿走,放到沙發上。手提袋里面只有一面小鏡子、一打紙巾和一本小電話簿,林醫生平時出門總要拿著它,如果不拿就好像少了身體的一部分,一整天都惶惶不安——學心理學的丈夫說,這表明她對人生缺少安全感。
“我們還是拿兩件衣服吧,那邊冷。”林醫生喃喃地說。
“不用,我們感覺不到的。現在想想,我們以前走路時帶的東西太多了。”
兩家人下了樓,迎面看到一輛已經坐滿人的大客車,有兩個小女孩兒跑了過來,那是鄭晨的學生,現在已成為保育員的馮靜和姚萍萍,在鄭晨眼中她們依舊那么弱小,沒有別人的照顧自己也難以生活。她們是來接孩子的,但鄭晨抱緊自己四個月大的孩子,好像怕她們搶走似的。
“這個小弟弟愛哭,你們多費費心;他兩個小時吃一次奶,每次九十毫升,吃奶后二十分鐘就想睡覺,睡覺時要是哭,就是餓了,拉了或尿了他一般不哭;他可能缺鈣,我把補鈣的口服液放到這個包里了,一定記得給小弟弟每天喝一支,否則會得病的……”
“車在等著我們呢。”丈夫扶著鄭晨的雙肩輕輕地說,她本來可能會沒完沒了地叮囑下去的,就像林醫生可能會沒完沒了地寫完所有的墻壁,但終于還是顫抖著把寶寶放到了小保育員那纖弱的雙臂上。
鄭晨由林醫生扶著向汽車走去,車上的人默默地看著他們。突然,寶寶在后面驀地大哭起來,鄭晨觸電似的回頭——在小保育員的懷中,孩子的小胳膊小腿從襁褓中掙出來亂抓亂蹬,仿佛知道爸爸媽媽正在踏上不歸路……鄭晨仰面倒下時,看到天是紅色的太陽是藍色的,然后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汽車開動以后,林醫生無意中向窗外看了一眼,渾身頓時僵住了:孩子們正遠遠地向這里跑來,盡管大人們走得很安靜很隱秘,他們還是發現了。孩子們沿著大街跑,拼命地追著汽車,同時還揮手哭喊著什么,但汽車很快加速,他們終究還是越來越遠了。就在這時,林醫生看見了自己的女兒,她一個踉蹌摔倒了,接著又趕緊爬起來,向汽車的方向揮著手,漸漸地,林莎跑不動了,她雙手捂著膝蓋蹲在路邊哭了起來。這么遠,林醫生相信自己肯定看到了女兒膝蓋上的血,她把大半個身體探出車窗外,一直看著女兒變成一個小點兒消失在遠方。
鄭晨醒來時,她發現自己正躺在開往終聚地的汽車上,一睜眼首先看到的是車座上暗紅色的坐墊,她覺得那是自己破碎的心流出的血染成的,她心里的血已流干,快要死了,但丈夫的一句話使她暫時又活了過來:
“親愛的,我們的孩子會艱難地長大,會生活在一個比我們更好的世界里,我們該為他高興才是啊。”
“張師傅,我可坐了您大半輩子的車了。”姚瑞的父親被人扶上車后,對老司機說。
張師傅點點頭,“姚總,這次路可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