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的手掌按在蟠龍柱上,裂紋中滲出的不是木屑,而是帶著墨香的星芒。
雪粒子敲打鎏金頂蓋的聲音忽然輕了。
朱元璋染著墨星的手掌懸在半空,三寸外的朱允炆能看清祖父掌紋里凝結的冰晶——那是三十年前鄱陽湖水戰時留下的舊傷。
"扶你父王上鑾駕。"老皇帝的聲音像生銹的刀鞘在青磚上拖行。
朱允炆垂首應諾時,發現祖父玄色龍袍的袖口正在滴水。
他這才驚覺奉先殿檐角的冰凌不知何時化成了杏花形狀,每片花瓣里都裹著細小的"賢"字,落在白玉階上發出編鐘般的清響。
卯初刻的更鼓穿透風雪,三千舉子的山呼聲自貢院方向傳來。
朱標鑾駕碾過結冰御道時,車轅上的青銅鈴鐺突然齊刷刷轉向北方。
跪在宮道兩側的禮部官員都沒看見,太子蒼白的手指正抓著輿圖上的居庸關隘口,指縫間滲出的星輝把羊皮紙灼出焦痕。
貢院前的石獅覆著三寸霜甲,琉璃眼珠里映出明倫堂的燭火。
朱標裹著銀狐裘踏入廳堂時,主考官呈上的青瓷硯臺突然裂開細紋。
寒門舉子們跪在雪地里叩首,沒人注意到硯中墨汁正在倒流,在宣紙上洇出北斗七星的圖案。
"咳咳...河北道隱田數目與戶部黃冊相差七萬頃..."朱標握筆的手腕一頓,筆尖朱砂突然變得粘稠如血。
他望著《清丈田畝冊》上潦草的"賢"字批注,恍惚看見二十年前的文華殿——馬皇后握著他的手在《貞觀政要》上畫圈,朱元璋提著戰刀立在廊下,刀刃還滴著胡惟庸黨羽的血。
燭火爆開一朵燈花。
太子忽然覺得喉間發甜,視線里的字跡開始扭曲成蝌蚪狀。
他伸手去扶鎮紙時,看見銅麒麟的鱗片正在剝落,露出底下暗紅色的銹跡,像極了去年秋決時刑場沙土浸透的血。
"殿下!"隨侍太監的驚呼被北風撕碎。
朱標茫然低頭,發現筆尖不知何時懸著顆黑珍珠般的血滴。
那血珠墜落在"隱田"二字上時,整本奏章突然騰起青煙,焦糊味里混著詭異的沉香。
他試圖起身喚人,卻見硯中墨汁正在瘋狂上漲,轉眼漫過紫檀案幾,水面上浮動著細小的銀針——每根針尖都刻著微不可察的"賢"字。
明倫堂外的風雪聲驟然停歇。
主考官捧著新墨跌跌撞撞沖進來時,正看見太子的狐裘滑落在地,那些銀針似的雪粒在觸及地磚的瞬間,竟化作一灘冒著熱氣的黑水。
墨汁漫過紫檀案角的剎那,主考官膝蓋砸在青磚上的悶響震碎了滿室死寂。
這個五十歲的翰林學士渾身篩糠似的顫抖,染著朱砂的指尖死死摳住裂開的青瓷硯臺,"殿、殿下...這不是松煙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