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血跡沿著《河圖洛書》的脈絡游走,在卯初刻的曙光里凝成離火焚木的卦象。
他猛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雪夜,朱標捧著《貞觀政要》時,馬皇后正在偏殿教宮人用艾草灰止血。
標兒!老皇帝的手掌壓住正在消散的冰晶,卻見金印挪移時帶起血珠,在奉天承運的天字上凝成水漬。
貢院明倫堂的門軸突然發出牙酸聲響,李善長當年題寫的明德親民匾額轟然墜落,驚起檐角蹲著的銅鈴風鐸。
朱允炆捧著藥盞僵在屏風后。
他看見祖父的玄色龍袍鼓蕩如帆,那些飄散的雪粒在觸及詔書時竟化作細小的金甲武士,舉著牙旗在賢字筆劃間列陣。
貢院傳來的《禮記》誦讀聲忽然變了調子,摻進幽咽的塤音,像是萬千書生在荒野上齊唱挽歌。
當啷——
太子金印滾落青磚的聲響驚醒了眾人。
朱標的手掌仍死死扣在詔書邊沿,指節因用力過猛泛起青白。
朱元璋掰開兒子手指時,發現鎮國將軍章的印文竟在絹帛上洇出雙影,宛如兩條蛟龍在云紋間角力。
卯時的晨光恰在此時刺穿云層。
貢院屋檐垂下的冰凌突然炸裂,帶著鐵銹味的雪水在地面匯成八卦圖形。
馬皇后袖中的雜面饃發出脆響,裂縫中鉆出幾縷帶著麥香的青煙,與三千舉子懷中的干糧產生微妙共鳴。
陛下!
貢院血線爬到丹陛了!劉伯溫的驚呼混在鐘鼓聲中。
老臣官袍下擺沾著奇異的銀粉,每走一步就在雪地留下發光的星宿圖案。
他手中羅盤的磁針正瘋狂旋轉,最終指向朱標逐漸冷卻的軀體。
朱元璋忽然嗅到熟悉的血腥氣。
建元初年鄱陽湖決戰時,他戰甲縫隙里就滲著這種鐵銹味的血水。
低頭看向詔書,發現澤水困龍的卦象竟在冰晶消融處重現,而朱標最后的指痕恰好壓在賢字的豎鉤上,將那個筆畫拽得像把出鞘的劍。
貢院明倫堂的門縫滲出青光,當年宋濂講學用的青銅香爐突然自鳴。
藍玉帶著玄甲衛撞開朱漆大門時,看見《河圖洛書》拓片正在半空燃燒,灰燼組成新的讖語:亢龍有悔。
他戰靴碾過灰燼的剎那,太廟方向傳來梁柱斷裂的悶響。
標兒可知這賢字要多少白骨來墊?朱元璋用龍袍衣袖抹去詔書上的血卦,卻怎么也擦不掉冰晶折射出的畫面——二十年前那個捧著《貞觀政要》的幼童,此刻正在光影里對他微笑。
貢院藻井的北斗七星忽然大亮,將朱允炆手中藥盞照得通體透明。
卯時三刻的更漏聲里,最后一聲鐘鳴在奉天門久久回蕩。
馬皇后翟衣上的金線鳳凰突然振翅,投影籠罩整個貢院考場。
三千舉子同時抬頭,看見《求賢詔》的虛影在朝霞中緩緩展開,而太子的手印正化作點點金雨,落入他們硯臺的松煙墨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