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切只歸束于山崖前的這一晚罷了。
瞿燭忽然抬了下手,似乎想摘下臉上的青面。裴液在這一瞬間共鳴了男人想要以當年的樣子面對它的情緒,但這只手還是在半空中停住,瞿燭頓了一下垂下手臂,低下身解開了自己身前的布裹。
裴液身體忽然僵住。
那是一捆捆的.劍。
瞿燭反身解開剩下三個布裹,俱都是一捆捆的、一模一樣的劍。
只是它們極為“簡單”,確實分毫不差地具備一柄劍應有的一切部位,但同時也沒有任何多余的閑筆。
柄沒有為更好的持握做打磨,劍格只是簡單的棱形,只有劍身錘煉打磨得堅韌無比,整柄劍有一種簡單到極致的冰冷抽象。
但確實是上好的質量,共六十八把,瞿燭將它們規整地擺列在地上,頭尾相接,裴液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這個過程沒有任何真玄二氣的參與。
但當第一枚劍和最后一枚劍連接起來之后,一種熟悉的完美之感再次出現,但這擺放只停留了兩息,瞿燭一柄柄撫過它們,完成點驗之后,他站起身轉頭,身后六十八把劍被真氣托起來。
他從中取了第一柄,輕撫一下,抬手擲入了身旁巖石之中。真的是好刃,入石如切腐。
后面的過程像是一場安靜的散步。
瞿燭走下山崖,在這座闊別十年的山谷中穿行,久別未見,他抬頭看著每一株高樹,撫摸過每一方尚在記憶中的山巖,一邊隨手把劍擲在經行的地方。
有的刺穿樹干,有的扎入山巖,有的沉入湖水,有的就扔在地上每一個位置都仿佛已在他心中揣摩了上千遍,于是當它真的到來時,就只剩下近乎隨意的精準。
走過劍場,經過那已被夷平的院落,遙望峰上落滿雪的墳頭,和黑暗中佇立的青銅大殿擦身黑袍一步步地走遍了整座山谷。
當他從山的另一邊上來,重新回到了這座高崖之前時,手中已只剩下一柄劍。
他將它插入了第一柄劍的旁邊。
四野安靜,瞿燭握住第一柄劍的劍柄,緩緩注入了真氣。
沒有任何響動,四個人只是無聲地立著,也沒有玄氣和陣紋.但劍,緩緩沒入了石中。
整個湖山之谷,六十八柄劍,這一刻山巖仿佛化為了水,劍仿佛化作了墨,就這樣安靜地沉了進去。
十年未見,年已四十的男人真的復刻了仙人的神跡。
但這只是開始,下一刻,這些劍形流水般從身前的巖石中浮了出來,沒有真氣的托舉了,它們如同一個個乖巧的精靈,就這樣自行懸浮在男人面前。
不需任何調動,就像葉芽會長成棱圓,花苞會四散開放,如今也正是某種內在的遵循令它們自然地去往了自己該去的地方。
裴液在這一刻真切感到了陣道高妙的美感,在一位造詣返璞歸真的宗師手中,不是輝耀流竄的玄氣,不是強硬的封鎖和爆發一切都自然而然,不必加入什么特異的力量,天地本身就已處處神妙。
六十八柄劍,如同化為一面豎立身前的日晷,共構成四層環劍。
前三層劍柄朝內,劍刃朝外,層層嵌套,如同鑄死在空氣中,第一層四柄,第二層十二柄,第三層二十八柄。第四層則二十四柄劍頭尾相追,環繞在三層劍外緩緩流動著。
裴液怔怔看著這一幕,忽然明白開始那熟悉的完美之感從何而來了。
這些劍中流動的,分明就是十七年前男子數月夙興夜寐,畫出后歡喜欲狂的那張陣圖。
如今夜色冰冷,瞿燭安靜地抬起頭,在面前劍陣的流動中,一種無聲的照耀穿透烏云風雪灑落了下來。
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