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當瞿燭開口,無洞的出劍本身即是一種答復。
四只眼睛是一樣的洞若觀火,誰也遮掩不了自己的狀態,若非承認這一點,老人豈會在平地起波瀾,用這樣一道無可挽回的重傷換取一劍之攻?
只不過因為不得不出了。
這最后的一劍確實足夠耀目而危險,只是瞿燭同樣永遠不會在危險面前犯昏。
然而瞿燭望著無洞平淡的動作,戲面下的表情仿佛第一次現出了僵硬。
老人仿佛就是要將這條手臂送給他。
灰白的淡眸看著他,在將他釘入石壁的第一時間,老人就已向后仰去,他甚至沒有松手劍柄,因為他清楚地知道,下一霎自己會從肩膀和這柄劍告別。
下一霎瞿燭卸下了他的肩膀。
而無洞的另一只空手已經抬起,三指捏合,兩指平豎。
那是,【牽絲】。
從【玉虎】仿去劍中特質開始,這間石室中能夠動用的兵刃就不是兩把,而是三把。
它隨時可以出來,但只有在這一刻,局勢被真正壓迫到尾聲,殘破染血的黑袍被釘死在石壁上,長刀無暇回轉時,這一劍才真正致命。
無洞向后傾倒,明暗交錯的劍刃驚掠向前。兩柄同樣的劍同時出現在陣中,【蓮心決劍】的斥力驟然傾壓而下,釘入石壁的長劍已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兩劍若有一折,一定不會是【玉虎】——顯然它只要再有一次強行的調動刺激到陣式,室中劍就會立刻崩斷。
這當然是絕然的死境了,這一道空隙很窄,但明確地存在著,也許下一刻瞿燭就能從壁上掠起,但在這一個瞬間,他就是完全的待宰羔羊,玄氣不在,靈軀無用,長刀離身,只有咽喉如此明確脆弱地暴露著。
【玉虎】幽明的刃漂在視野正心。
就是在這一刻,瞿燭終于清楚地知道老人來這里是為了什么了。在玉虎之后,他蒼發凌亂、面頰染血,灰白淡眸和那雙戲面下的眼睛直直凝視,下一瞬劍刃就要切斷他們一人的喉嚨,但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安靜。
“是你輸了。”老人輕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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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天簾”之后,諸峰霧隱之中。
裴液離開藏經樓已將近一個時辰了,一路不停向東向北,瀑聲終于漸漸遙隱,立在峰頂向東看去,同時被一道幽深的谷崖吸引住目光。
高峻、隱秘、坐南朝北,層巒聳翠,崖柏縱橫。
那絕不像是會有人長居的地方,因而裴液立刻縱身而下。
頃刻間落入崖間,秋寂和深冷頓時籠罩了他,立在此谷之中,回望已徹底瞧不見五峰之影,可以想見五峰之人也絕對看不見這座崖谷。
裴液按住劍柄,穿樹過石向里向下而去,然而只有寂靜和層出不窮的轉折和崖樹,終于,在裴液開始懷疑又一次找錯了地方時,一檐古樸的屋角從樹后掩映了出來。
一方巨大的崖坪,不知天然生成還是人為削出,從崖中探出來,上無以援降,下無以攀升,周圍被層層疊疊的崖樹埋住,若非有意尋找,誰也想不到這里竟然藏了一方人境。
裴液和靜立樹梢,這是間貼崖而建的一進小院,安靜地坐落在朝曦之中,甚至有幾分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