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槍,子梁【汞華浮槎】架勢潰散,遭受重創;第二槍,子梁被逼在無以轉圜的絕境;第三槍,子梁被壓滅困獸之斗;第四槍后,他再也站不起來了。
裴液仿佛比現實更早一步看見這次橫拉,他斜劍切入槍尖,【飄回風】貼墻一掠數丈,而身體中的力氣像破開口子般飛速流逝——要接下這一槍,你必得耗盡全身的力氣。
然后魚嗣誠鬼魅般追上了他僵硬的身體,第四槍的處決如期到來,確實再無反抗的余地,魚嗣誠一槍刺入了裴液的咽喉,槍刃連帶著切開了他半邊下巴。
但下一刻,裴液的尸體在水中化成了一團潔白的飛羽。
飛羽拂過魚嗣誠的頰面,向他身后一掠而去,在第一槍開始的地方,背生雙翼的少年從空中生長了出來。
飛羽仙不是什么時候都可以使用的,它生效在生死之間,種子卻是埋下于此前的交鋒中。
“無法登上的山,就生出羽翼飛臨”,它的前提是,你已先看到了前方的山頂。
若非知曉子梁是如何在這四槍下步步折戟,裴液就無以調整自己的動作和應對,然而,當年那被四槍絕望壓垮的畫面,時隔二十三年重現在朱鏡殿的案桌上,不正是為了觀者能在這一刻多用出這么一劍嗎
一劍,裴液脫離了魚嗣誠的籠罩。
他帶著重傷重臨在剛剛和洛微憂交談的草野上,狂暴的水已經席卷過太多的區域了,無數的洛神木桃被扯斷,凌亂地飛在空中,但這一刻,它們全都向中心聚集起來了。
大量的、細小的、閃著鱗光的魚兒,有的銜著一枚瓣,有的幾條共銜一朵整,全都朝著中間的少年圍攏而來。
無數朵開成了一朵,又像千萬只蝶共同織成了一枚繭,這應當是一幕夢幻般的奇景,而且應當是孩童的夢。
這些幽藍的片有的涌入少年的七竅,有的沒入少年的傷口,在極快的時間內,裴液腕上的鱗就已亮得發燙,繼而它開始鋪展開了,裴液的小臂、胸腹、眼角……都開始涌出一枚枚棱形的瑰藍。
魚嗣誠在下一個瞬間就已抵達,裴液沒見過的第五槍握在他手里,整片水域都仿佛被牽動。
裴液從瓣之中沖破出來,仿佛經歷了一次新生,身上崩開的血口被鱗片縫補,斷開的筋骨以一親身可感的速度彼此勾連著,大概只要半個刻鐘裴液就能恢復七八成的狀態,但這時他連一息都沒有多拖。
因為在身體的更深處,丹田所在,經脈樹正以一前所未有的速度瘋長,自從別離仙君之后,稟祿再也不曾如此饜足!
六生七生!八生!上二境之間的溝壑像不存在般被輕易踏過,而且還在一刻不停地更加茁壯,向著脈境的巔峰邁去。
前所未有的充沛氣感回蕩在身體中,面前一槍直朝咽喉而來,但裴液連一眼都沒有投去,他直直地望著魚嗣誠的瞳孔,那雙一直冷漠的眸子似乎在這漫天的飛中第一次有了情緒的波動,露出了一種怔忡的神色。
然后在這一個剎那,世界從他的眼中開始,一切凈化成了晶瑩剔透的樣子。
透亮的薄冰從腳下鋪展開來,人身變成冰玉雕琢的樣子,整個世界沒有一眼望去看不透的東西,劍刃、槍刃、地面、天空、對手的眼中、自己的眼中……每一樣事物上都映著自己的樣子。
明鑒冰天映我。
在一切的通透與靜謐中,只有少年的身影向前一游,避過這必破喉嚨的一槍,但卻更往前而去,搶入了魚嗣誠三尺之內。
使用心劍是件艱難又危險的事,這是裴液在修劍院學到的知識。
即便領悟了這門心劍,也不代表能隨時隨刻將其用出來。首先要備好自己心境,心劍往往在心之至境產生,劍者在習得時涉足那里,卻未必能將其呼之即來;其次心劍往往是自己心神境對對方心神境的誅殺,但在出劍前,它先拷問的往往是自己。
一個人的心不是永遠不變的,有時候本人都意識不到那些改變。
如果你不再剔透,明鑒冰天會先擊碎自己心中的影子。
每使用一次,都像是把自己和敵人同時放在斷頭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