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也確實到極限了,殘破的身軀往回凝縮成了一只巴掌大的黑貓,像片落葉般被沸蕩的水甩了出去。
但在此前一刻,它已把門前癱坐的少年咬在嘴里,送到了李西洲的身邊。
李西洲立著也看得出虛弱,她毫不吝惜地把自己的血傾滿了整柄劍,當年一滴難求的血此時任由少年揮霍。
她垂眸看著裴液,裴液仰頭看著她,發梢眉角都全是血,好像站也站不起來了,只張了張嘴。
“現在,你要是來一句,‘我不成了,辦不了這件事’,我可要大耳刮子抽你了。”她道。
裴液咧出個牙齒森白帶紅的笑,緩聲嘶啞道:“你信么,就讓他眼睜睜看著,我照樣能再從正面刺穿他一次。”
他握住這柄溫熱的血劍,撐著地面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魚嗣誠從他背后呼嘯逼來,依然是排山倒海般的力量,依然是可怖的槍勢,裴液隨著水波站立難穩。
魚嗣誠把全數真氣護在了后脊與丹田兩處。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面前的少年此時有多么風中殘燭。
只要一槍,他就絕對再也站不起來。
魚嗣誠這時并不緊張,他早已煉就一顆生死間冷硬的心了,但他確實投注了全數的精神,他知道少年最擅長這樣一招決死的回合。把全部力量投在防御上,他并不覺得丟臉,正如他前面不顧一切地進攻一樣,唯勝利才是真正的終點。
魚嗣誠在裴液身后兩丈處踏下一步,這是一個槍最遠、最勁達末梢的距離,與此同時,裴液右手從右脅下向后刺劍轉身,避過了這槍尖,進劍一丈。
魚嗣誠甩槍斜砸,這是一道掃蕩身前空間的槍,幾乎避無可避,前面每一次,裴液也都在其面前口吐鮮血。
但這一次少年搖晃著身子,貼地仰身,從一個極刁鉆、又極妥帖的角度避過了它——他擺出這個姿勢甚至比魚嗣誠出槍還早一絲。
他順著身體的踉蹌擰步進身,挺劍時進劍五尺。
魚嗣誠槍尾回戳,同時左手握拳,裴液正從貼地的姿態中直起身來,劍身帶起一個漂亮的圓弧,先割斷魚嗣誠左肘關節,汞汽炸了出來,拳風貼著他的臉側飆過。
收劍時則斬在右臂小臂上,為自己震蕩開一個寸許長的存身之隙。
他貼身進步兩尺,四周噴吐的汞汽已開始灼傷了他,魚嗣誠這時沒有退步,而是將自己半斷的左臂向后讓了一讓,以妨那牽絲飛劍抓住此空門飄轉背后,令持槍右手更遮護身前。
這時候他已同時旋過了槍,這個距離,沒有螭龍遮護,裴液已再避不過他的下一槍。
裴液要進身,魚嗣誠也在放裴液進身,因為和剛剛不一樣了,魚嗣誠不能再放任裴液汲取木桃,因為當他回復滿狀態時,他手里真的有能殺傷他的武器。
所以第一合就是最好的一合。
魚嗣誠此槍砸下,裴液矮身鬼魅般避過了它,魚嗣誠心里一空。
你見過我的【飄回風】許多次,我也見過你這五槍……足足三遍了。
裴液進步一尺,殘破的血袖猛烈地燃燒起來,他此時身子稍矮,四肢卻姿態神妙,像一只鶴舞在了高大的人前。他沒有下刺已知曉位置的丹田,也沒有飛劍繞后,而是一劍從下向上的斜斜貫穿。
他選中的是最笨拙的位置,是【汞華浮槎】兩層蛟金重迭的中胸心口,二十三年前雍北染血的一槍也只從第一層剖下了窄短的一枚殘片。
裴液如今刺穿了第二層。
穿過蛟金、劃過心臟上方、刺破肺囊……刺入了蛟吞珠之骨樞。
熱刃切冰的觸感反饋回來,他挺身一送,如鶴展翼,帶血的頭發披散在臉上,劍尖從魚嗣誠僵直的脊背透了出來。
因為你是子梁,所以你的丹田不在那里。
因為你是子梁,所以你的【汞華浮槎】還是二十三年前的那一具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