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搖搖頭:“居士年紀輕輕,有感于斯,是有大禪心。既悲眾生之牛馬,唯可入我釋門,趨佛陀之座下,求凡心之靜一。”
李堯沉默了一會兒:“我讀道經,其為成仙之法,不管眾生苦難;今入佛門,雖知此苦,亦無解法,也只能求己心安寧。”
“阿彌陀佛。”
李堯輕嘆一聲,低聲道:“既如此,今來還有一事。京城百姓流離失所,貴寺雖日施善粥,但也杯水車薪,還請捐些銀子,以重修諸坊。”
老僧合掌:“敝寺愿捐十萬兩。”
“二十萬兩吧。”
“應居士言。”
李堯道:“貴寺是佛寺,怎么聚斂得這許多銀財。”
“達官貴卿,家財萬貫,唯憂懼無常之事,自然不吝解囊;尋常百姓,命中總有幾樁要事捉摸不定,愿意求個心安;哪怕貧苦人家,有幾個銅板,有時也愿意投入愿池。”
“貴寺斂得這么多錢財,留待何用呢”
“就待現在,被索要時便交出來。”老僧道,“換得敝寺能留存下去,都城里能永遠有間佛寺。”
“如此說來,你們也是在‘行苦’之中。”
“億萬生靈,莫不如是。”老僧再次合掌,又道,“居士已窺塵世門庭,前行半步,可入佛光之下。紅塵紛爭,實無盡頭,還望早脫苦海。”
李堯沒有說話,取了炷香,學著記憶中姨娘的樣子禮了一禮,奉入香鼎之中。
起身道:“我讀《地藏經》,說‘輪轉五道,暫無休息……如魚游網,將是長流,脫入暫出,又復遭網。’人生本來如此,也沒什么可解脫的了。”
“此之謂‘一切眾生未解脫者,性識無定……為善為惡,逐境而生。’居士性識已明,知善惡之無分,實已有佛子之靈質。”
李堯沒再應答,轉過身:“把銀子七天之內準備好吧,會有人來取。我還要殺李彰,日后就不來寺里了。”
……
皇宮卻比十年前更華美了。
紅墻碧瓦,連地上的白玉磚都換了一輪新的,太監肉眼可見地多了很多,宮女的容顏也更加姣美,列隊中隨意一人,都有頗年輕的美貌。
這道理趙白璧倒明白:更多的人難以活命,賣兒鬻女,孤兒孤女也賤賣自己,宮里能挑的自然就多了起來。
她低頭看了看這些半丈大小的一片片無暇巨磚,鞋底的觸感很堅硬,她莫名覺得像踩在某種巨大的鱗片上。
這種錯覺一晃而過,她晃著劍穿過這里,走入后宮,不再有威嚴廣闊的大場,不同規模的宮殿矗立在冬日里,縈繞曲折的紅墻把它們鏈接起來,也把視野切割得七零八落。
趙白璧第二次來到這座宮城,嘴里哼唱的調子停下了,臉色也收斂起來。世上很少有她不喜歡的地方,而這里簡直令她厭惡。
李彰不愛住在東宮,她是知道的,消息說他常宿相思殿,但相思殿的消息她卻稀少——根據一些惡心的傳言,她聽到這三個字就忍不住抽拉劍刃。
想了片刻,她暫時不愿再往深處去,倚墻立了一會兒,垂下的劍鞘輕輕叩著靴子。
然后這時巷子拐角轉出一人,在見到她后驚得停下了步子,趙白璧偏過頭,是個挺清瘦俊秀的少年,由于這里距離相思殿比較近,她先生出些陰濕的念頭,帶些憫意地看了看他。
但下一刻這少年倒先開口了,挺身正容道:“這位姑娘你是何人,怎在宮闈之中帶劍”
趙白璧笑了下,這人忽然見她倚在這里時明顯是驚了一跳,顯然心虛,但飛快打量她一眼之后,倒機靈地先聲奪人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