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帶竟然在這里柔柔地綁了個結,裴液不知道這觸摸不到的絲帶如何被彎繞系起,但它確實是一朵杏花的形狀,裴液放慢了速度朝它而去,當他來到它面前時,腳也就忽然觸到了地面。
裴液在這里頓了一下,把手腕慢慢往前遞,絲帶就隨之而變短,當腕子與這朵杏花重合時,它就緩緩消散在了水中。
而后它寄放的石面上,就在裴液的注視之下,生出來一朵洛神木桃。
裴液看著它生長、發苞、綻放、舒展,顏色淺淡,形態小,花瓣也少……不是洛微憂,這是遇見水主時從腕上生出的那種花。
裴液瞧了它兩個呼吸,再無任何變化,它就只輕輕搖曳著,像在跟他招手。
裴液拔起來將其吞入了嘴中。
頃刻間,一切混亂整理為有序,兇暴消弭為靜謐,黑暗淡化成清明。
腕上一朵淺淺的鱗花生成了出來。
但裴液沒有低頭去看,他有些怔怔地望著眼前亮起來的視野,忽然意識到大明宮里的蜃境是一處荒蠻的邊疆。
它不過剛剛存在了二十年,而冷寂的明宮八池也實在沒有什么新鮮事可供它更新。
但龍湖不一樣。
四千年的萬物蔓延、生死輪轉。
在裴液摘起洛神木桃的石頭上,許多只漂亮的、指甲大小的魚蝦群伏在上面,游曳著啃食水苔。
而這是方挺漂亮的青色玉石,它處在一株高有四五層樓的大樹之下,裴液從沒見過這種樹,大概只生在如此水境,也許是春季的緣故,它生著淡粉的花,密密麻麻鋪了一樹。
那花形確實頗類杏花,裴液大概捕捉到了女子當時為什么在這里系上這樣一個形狀。
再往前望去,是一片繁美之境。
柔軟青碧的草,異色的花,珊瑚、叢木、高樹,高空飄搖的、巨大而淺淡的紗幕樣的生靈,星星一樣緩慢飄動的群體……但又絕不逼仄,入目只覺廣闊。遠方犬牙狀的山峰高高豎起,如同支撐著天幕。
一切的景物、生靈,都在凡界從未見過,不知它們是如何在過往的幾個千年里演化出來,裴液一眼望去,幾乎看不見重復的事物。
它們整體的色調依然冷謐幽美,但一切都太寂靜了,而且帶有一種令人不安的虛淡。
荒如大明宮池那樣的邊疆,裴液在初次墜下去時都遭到了水狐的伏擊,那口毒砂鉆心蝕骨的痛現在還令他記憶猶新。它陰損謹慎,十分難纏。
如今他也遇到了幾只鱗妖,但都是直愣愣地在上層巡游,見到他后就齊齊沖過來——裴液知道它們已成了傀儡,但他沒料到除了那種東西,蜃境之中竟難見一只正常的、生機勃勃的妖靈。
而且一切的草木魚類也都往虛淡墜去,仔細望去像會動的影子。
有一種統一的、龐大到遮覆全境的力量,正在將一切抹去。
他停了幾個呼吸,再次順著腕上絲帶的指引往前飛掠而去,在一刻之后,他再次服用了一朵女子留下來的木桃花。這次是在一叢蘭花的旁邊,女子挽的結也像一朵蘭花。
而越往前行,蜃境的虛淡就越明顯,連鱗妖都遇不到一只了。
裴液低頭看著腕上的絲帶,自他見到它起,已經過去半個時辰了。在這過程中他跟隨它下水,吞吃了它留下的繩結,但它自始至終沒有一點反應。
既然是將兩人連起來的帶子,難道她感受不到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