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房本想說,可不,梅久姑娘長得婀娜漂亮,水靈靈的。
那臉蛋,那腰枝……仿佛一手都能掐住,
父母卻上不大臺面……
話到了嘴邊,忽地想到進府之時管事的提點: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眼睛可以瞎看,狗眼不能看人低。
這是門房基本的章程。
要是不小心話多了,或者怠慢唐突了貴人,到時候丟了主家的顏面……遭罪的還是自己。
因此,他低垂了頭,只言簡意賅回了個是。
二公子傅伯明沒再多問,淡淡說道:“走吧。”
輪椅進門,紅袖推著傅伯明往秋意居走。
走了兩步,突然問道:“公子,要不要派人跟上去……”
一旁的添香奇道:“跟上去……跟誰,作甚?”
紅袖服侍了傅伯明多年,自認為了解自家主子。
旁人誰能得公子的一句問?
沒曾想馬屁拍到了馬腿,傅伯明停下了輪椅轉頭看向她,面上似笑非笑道:“你這么熱心腸,在秋意居實在是屈才了,要不要我派人將你送到韶光院?”
紅袖嚇得撲通跪倒在地,“二公子明鑒,奴婢并沒有這個意思,奴婢只是覺得公子對梅久——”
“慎言!”傅伯明呵斥道:“她是我的什么人,我為何要對她感興趣?”
紅袖被問住,添香過來推著傅伯明往前走。
“自作主張。”
紅袖跪在原地,主子沒叫起她不敢起,周遭的丫鬟們經過,看到她趕忙繞了遠路,生怕被她看到遭了記恨。
添香推著傅伯明走了很遠,直至到了秋意居門口。
傅伯明一言不發,添香見自家主子心里不大痛快,也不敢給紅袖求情,只能將各色的鮮花插瓶,放在了他桌前。
今日這花切得極好,朵朵飽滿,顏色鮮亮。
看得人心情很好。
傅伯明坐在輪椅上,握拳咳嗽了片刻,緩緩抬起手,本想觸碰下,又收回了手。
添香不解,她性子與紅袖不同,直白問:“公子既然喜歡,為何不碰?”
傅伯明哂笑了一下,抬起了手,“我這副身子,多晦氣。”
添香瞪大了眼:“胡說!二公子神仙般高風亮節,誰敢說公子晦氣,我撕爛她的嘴!”
傅伯明抬手指著不遠處的花,“都說蘭花嬌弱,可以用血來滋養。”
添香眨了眨眼,這話好像還是她說的,前幾日她剪花枝,看到了個蝴蝶,走神兒看入了迷,不小心剪破了手。
血落在花盆里,她笑嘻嘻地說了句沒事,血還養花呢。
第二日那花果然開了。
當時二公子似乎輪椅經過了……
她看了一眼蘭花又飛速看了一眼自家公子寬大的袖擺……本想上前查看,到底是顧忌著自家主子的性子,摁下了念頭。
她復又轉頭仔細看向那盆蘭花——
“沒錯,死了。”
傅伯明自嘲一笑,“本公子是藥罐子,本公子的血也是毒得厲害,一宿都撐不住,歸天了。”
添香臉白了,她是佟氏千挑萬選,言談舉止甚至品行都經過各種考量,才進的秋意居。
進來之前還被特意叮囑過,主子身體不好,平日里她們要忌諱關于死的一切。
什么死歿亡沒薨,夭殤殞崩卒……俱都不能說。
“百年”“殞命”“老了”“走了”“去了”……
也都不能提,是忌諱。
曾經有個小丫鬟嘴上沒把門的,感慨說了句公子身體不好,說不定哪日就……
被人厲聲呵斥住,恰好不遠處的輪椅停了下來。
公子倒是沒說什么,可添香再沒看到那個小丫鬟的身影……
她銘記于心,偏偏自家主子沒事就提。
“那是它沒那個福分。”添香道:“能被公子賞識,是它的運氣。”
傅伯明聞言看了她一眼,添香索性問道:“公子若是對梅久有意,何不將人要來秋意居?”
幾乎是差不多的意思,添香的問話直白,并沒惹惱傅伯明。
他將身上的披風攏緊,分明已是春日,屋里還燃著火盆。
他推著輪椅上前,烤了烤手,垂眸道:“都說世子之位,我要同他爭,我若說我本無意……你信么?”
世子之位……
這話她不敢應,她只知道,夫人想要給自己兒子爭。
若是自家主子身體好倒是也罷了,偏偏纏綿病榻。
而大公子文章做得好也罷了,棄文從武也能博出個前程來。
大公子越是耀眼,夫人就越是想要給二公子奪了世子之位。
見她遲遲不答,傅伯明自嘲一笑,“我這個身子,就是破敗了的房子,四處漏風,便是換了山節藻棁又如何?”
縱使是金絲楠木為梁,漢白玉石為柱,沒了根基,四處漏風,這房也不過如此。
“權勢如過眼煙云,男女情愛不過是水月鏡花……”
傅伯明此時有些意興闌珊,說了一句以后每每想起都恨不能咬舌自盡的狂話。
“無論是世子之位,還是女人,我不欲與之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