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二十分,謝莜莜被空調外機的嗡鳴吵醒。
窗簾沒拉嚴實,一道青灰色的天光從縫隙里漏進來,恰好橫在她筆記本電腦的鍵盤上,像一條不肯愈合的傷疤。
她瞇起眼,屏幕還亮著,文檔停在第37場——蕭執夜探閨閣,臺詞被她加粗標紅:
【蕭執(低聲):我若現在走了,你會哭嗎?】
【沈婉(側過臉,聲音輕得像雪):不會。我只當自己做了個夢,醒來枕上沒淚,心里沒你。】
謝莜莜盯著那行字,忽然想起昨夜走廊里那只冰涼的手,拇指內側有薄繭,是常年打快板留下的。
她鬼使神差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血管還在跳,一下一下,像錯位的鼓點。
手機震動,是導演助理發來的排班表:【07:00a棚,郭麒麟、林蔓(飾沈婉),第37場,注意吻戲借位。】
她盯著“吻戲”兩個字,指尖無意識地摳進掌心。
劇本里原本沒有吻戲,是她昨夜臨時加的。
導演在電話里笑得曖昧:“小謝,你不是說蕭執帶分寸嗎?給個甜頭,觀眾愛看。”
她當時怎么回的?——
“可以,但借位,真親就毀了。”
毀了什么?
她沒細想,此刻卻像被人掐住脖子,呼吸發緊。
六點半,謝莜莜頂著黑眼圈踏進a棚。
棚內已燈火通明,道具組正往房梁上掛絳紅色的紗幔,風一吹,像一池被攪碎的胭脂。
郭麒麟坐在高腳凳上,低頭讓化妝師補睫毛,睫毛刷顫了顫,他忽然從鏡子里看見她,嘴角勾起一點笑,用口型說:“早啊,謝老師。”
謝莜莜別開眼,把電腦包抱在胸前,像抱一塊盾牌。
老鄭沖她招手:“小謝,來,跟演員走一下戲。”
她走過去,腳步虛浮,地毯的絨毛絆住鞋跟,身體晃了晃,一只手臂從斜里伸來,穩穩托住她手肘——郭麒麟不知何時已站到身側,掌心滾燙。
“小心。”他聲音低,帶著一點剛睡醒的沙啞,“地毯昨天灑水鼓包了,我昨天也摔過。”
謝莜莜道謝,想抽手,他卻沒松,反而順勢把她往監視器那邊帶:“導演說新增臺詞您要親自講,我怕我領會錯。”
他掌心那層薄繭蹭過她皮膚,像砂紙,磨得她血管發疼。
走到監視器前,他終于放開,指尖卻狀似無意地劃過她腕心——那里有一道三厘米長的舊疤,淡白色,像一條干涸的河床。
“謝老師怕打雷?”他忽然問。
謝莜莜一愣。
“我姐是醫生,說這種疤多是雷電天氣劃的,玻璃碎裂。”他抬眼,黑漆漆的眸子鎖住她,“您那道,像。”
謝莜莜喉嚨發緊,半晌才道:“郭老師研究傷疤?”
“研究人。”他笑,虎牙閃了下,“演員得觀察生活,您是我生活里的新素材。”
老鄭在一旁催:“走戲了走戲了!”
兩人這才分開。
謝莜莜低頭整理劇本,紙頁被汗浸得發軟,第37場那幾行字糊成一片,像雪地里洇開的血。
正式開拍。
鏡頭里,蕭執一襲玄青錦袍,腰束銀銙帶,從窗欞翻進來,落地無聲。
沈婉著月白中衣,披發坐在繡墩上,燭火將她的臉削成一半白玉、一半陰影。
兩人隔著三步距離,空氣凝成冰。
郭麒麟的臺詞比劇本里多了一句——
“我若現在走了,你會哭嗎?”他說完,忽然上前半步,指尖抬起沈婉下巴,拇指恰好按在她下唇,聲音壓得極低,“借位,別躲。”
最后四個字,他是沖著女演員林蔓的耳邊說的,卻像一記悶棍砸在監視器后的謝莜莜頭上。
她盯著監視器,畫面里郭麒麟的側臉被燭火勾出一條金線,睫毛在顴骨的湖泊里投下陰影,那陰影顫了顫,像棲在湖面的黑蝶——然后,他低頭,吻落在林蔓唇角,錯開一寸,鏡頭里卻逼真得殘忍。
“卡——很好!”導演喊。
林蔓紅著臉退開,郭麒麟卻沒動,目光穿過鏡頭,直直釘在謝莜莜臉上。
那眼神太亮,像一把剛出鞘的劍,帶著血氣。
謝莜莜忽然轉身,擠出演播區,掀開門簾沖進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