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盡頭是道具間,黑著燈。
謝莜莜推門進去,反手關門,黑暗立刻裹上來,像一床浸了水的棉被。
她背抵門板,胸口起伏,耳邊全是自己心跳
——砰、砰、砰
——忽然,門被外力推了一下,她猝不及防,身體前傾,撞進一個帶著夜風涼意的懷抱。
郭麒麟的聲音貼著她耳廓響起:“謝老師,您跑什么?”
黑暗放大了所有感官,她聞到他身上的味道——一點點須后水,混合著薄荷煙,煙味很淡,卻像火星濺進她氣管。
她抬手去推,碰到他胸口,掌心下的心跳同樣凌亂,卻一下一下,重得像鼓槌。
“借位而已,您怕我看出來?”他低聲笑,氣息拂過她耳垂,“還是怕我自己看出來?”
謝莜莜喉嚨發干:“看出什么?”
“看出您寫這場吻戲,”他頓了頓,聲音忽然軟下來,“是寫給我,不是寫給蕭執。”
黑暗里,謝莜莜的指尖陷進他肩頭的布料,像抓住一塊浮木。她想說“荒唐”,想說“自作多情”,卻一個字也吐不出。
郭麒麟的手順著她手臂滑下,找到她腕心那道疤,指腹輕輕摩挲,像在讀一行盲文。
“十年前,廣德樓后臺,”他聲音啞得不成樣子,“有個小姑娘蹲在道具箱后面哭,說媽媽不見了。我給了她一顆糖,告訴她‘別怕,哥哥帶你找’——結果我自己跑丟了,把小姑娘落在原地。”
謝莜莜呼吸停滯。
“那顆糖是橘子味,包裝紙我留到現在。”他笑,聲音卻發顫,“謝老師,您說——我若現在走了,您會不會哭?”
道具間外,走廊燈忽然亮起,門縫底下一道白光切進來,正落在兩人交疊的影子上。
謝莜莜抬頭,在黑暗與光明的交界處,看見郭麒麟的眼睛——那里沒有蕭執的克制,沒有演員的算計,只有一片滾燙的、少年人的赤誠。
她忽然踮腳,吻了上去。
不是借位,沒有分寸,牙齒撞到他唇角,血腥味瞬間炸開。
郭麒麟愣了一秒,隨即扣住她后腦,反客為主。
世界顛倒,道具架上的盔甲哐當一聲倒下,像遠處傳來的雷鳴。
不知過了多久,謝莜莜先退開。
她呼吸凌亂,指尖摸到郭麒麟下唇的傷口,血珠滲出來,像一粒朱砂。
她低聲說:“對不起。”
郭麒麟用拇指抹掉那滴血,笑得像個得逞的壞孩子:“謝老師,您這次——”他頓了頓,聲音輕得像嘆息,“沒劃‘借位’的紅線。”
謝莜莜沒接話,她彎腰撿起倒地的盔甲,金屬冰涼,凍得她一顫。
郭麒麟蹲下來幫她,手指碰到她手背,這次沒再抓握,只是輕輕碰了碰,像確認她的溫度。
“走吧,”他說,“導演還等著補鏡頭。”
他先起身,拉開門,走廊的燈光涌進來,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謝莜莜跟在后面,看著那道影子,忽然想起劇本里蕭執的臺詞——
【我走出那扇門,回頭看她,她站在原地,像一截被月光凍住的燭芯。我知道,我帶走的不止是她的呼吸,還有她以后所有的雷雨夜。】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道舊疤在燈光下泛出淡粉的色澤,像一條新生的血管。
前方,郭麒麟停下腳步,回頭沖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指骨分明,那道被她咬出的血痕還在,像一枚小小的印章。
謝莜莜走過去,沒牽他,只是把自己的劇本塞進他手里:“第37場,臺詞改了——蕭執走的時候,沈婉沒哭,她追出去,把傘塞給他。”
郭麒麟挑眉:“那傘是伏筆?”
“是。”她聲音輕,卻帶著笑,“傘面繡了鴛鴦,里子縫了沈婉的命。”
郭合攏劇本,指尖撫過封面,忽然道:“那您得負責教我——怎么收傘,才能不把她命弄丟。”
謝莜莜抬頭,與他視線相撞,這一次,她沒再躲開。
“先學撐傘,”她說,“再學收。”
燈光下,兩人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像一把尚未撐開的傘,骨節相依,蓄勢待發。
遠處,導演喊聲傳來:“麒麟!莜莜!補妝——”
郭麒麟應聲,卻把劇本貼到胸口,沖她眨眨眼:“謝老師,以后改詞兒——提前跟我說,我怕我接不住。”
謝莜莜轉身往化妝間走,聲音散在走廊的風里:“接不住,就真親。”
她沒回頭,卻聽見身后那人低低的笑,像一顆石子投進春日的湖面,漣漪一圈圈蕩開,經久不息。</p>